宫里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得飞快,年过完后,天气便日渐一日地暖和了起来。

    这天,阳光明媚,草长莺飞。永和宫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出嫁已有月余,这还是林早早第一次回宫,看望自己的姐姐们。

    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如今却要两三个月才能见上一次了。沈芙冰拉着林早早的手,话未出口,泪水,却先一步浸湿了眼眶:

    “石将军…不…现在该叫石丞相了……他待你好不好?有没有让你…受过什么委屈?”

    林早早声音哽咽,可分明是在笑着:

    “姐姐放心罢,他待我很好…能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她附到沈芙冰耳畔,以手拢着,仿佛生怕旁人听了去。悄悄话甫一出口,立马便羞红了脸:

    “…我也是后面才知道的。在我暗恋他的同时,他其实…也很早就喜欢我了。”

    “刚过门的那段时间,他都不大同我讲话的,目光也很少直视我,高冷得要死。”

    “我几乎…都要以为他讨厌我了。毕竟,他是为国家立下不世之功的将军,后面又做了丞相。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掰烂手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哪点配得上他……”

    “直到那天,我肚子饿,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推开厨房门,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站在灶台前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以为的,本该负责做饭的婆婆……”

    “是他…原来那一个月里,我吃的每一顿饭,每一顿可口的早餐,午餐,晚餐…都是他一点一点,亲手做给我的。”

    “旁的便也罢了。只是他要上早朝的,为了给我做饭,每日天不亮便要起床。我每天一睁开眼睛,便有香甜可口的小米金瓜粥摆在面前。在暖阁里舒舒服服吃着早餐的我,竟从不曾想过,同一时间的他,已经踏着冰凉的夜路,开始一整天繁重而又琐碎的工作了……”

    “姐姐…”林早早的眼睛红了,“可他分明…分明是个连右臂都没有的人啊!”

    “那天我在厨房见到他时,他正在切一根萝卜。那萝卜又圆又滑溜,他左手拿着刀,就没手去捉那根萝卜了。所以切了好几下都切不到,那萝卜甚至还在案板上滴溜溜地打着转…急得他脸都憋红了……”

    “曾经战无不胜的帝国战神啊…竟然败在了一根小小的萝卜手里。我…我看到那一幕,就觉得…又想哭,又想笑……”

    “那次我终于鼓起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一僵,才知道…是我来了……”

    “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原来,他知道自己比我大了太多,他害怕不懂我的世界,不懂我的生活方式,所以…只能用一些看起来很笨的方法,来默默地对我好……”

    “他也知道我受过伤,脸上留下了这样一道,又难看,又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他说,他是跟我一样的人,所以一定会加倍珍惜我,生怕我再受到哪怕一点儿伤害。”

    “他说…他想拼尽一切,给我最好的生活……”

    那天,林早早依偎在石天惊宽厚而温热的脊背上,低低啜泣,直至泣不成声……

    “姐姐,我…我何德何能,才能配得上他对我的好啊……”

    听了妹妹的话,沈芙冰露出了欣慰的笑,知道妹妹过得好,她便终于可以放心了。

    毕竟,当初石天惊来向她求娶早早的时候,她是着实吃了一惊的:

    两方的身份差距实在悬殊,早早嫁给他,似乎连做个侍妾都不太够格。沈芙冰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去当人家的小老婆?与其如此,她宁可早早只是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只要那人肯真心对早早好,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能过上安稳平淡的日子,便也够了。

    可石天惊的意图,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是来求娶林早早,做他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的。

    前来帮着说媒的石磊承诺得信誓旦旦:说什么丞相心里只有林姑娘一个人,今生今世都只娶她一个,绝不纳妾之类的……沈芙冰听着这些话,既不动心,也不感冒。因为她早已过了相信童话故事的年龄了,从贺光焱那受到的伤害,她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妹妹再受一次了。

    所以在林早早嫁过去之后的几个月里,她一直提心吊胆。甚至不止一次地试图派人去丞相府帮着自己打探消息。

    如今可好了,听早早亲口说出过得很好,她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终于算是落了地。

    抱着怀中的妹妹,她轻声安抚道:

    “你不必自惭形秽的。”

    “人和人之间有等级之分,可是感情没有。他既肯真心待你,你便好好珍惜,也以一样的真心回馈给他,便是了。”

    林早早在姐姐怀中重重点头:“嗯…”

    两人正说着,乳母喂完了奶,抱着小皇子走了进来。林早早看到孩子的瞬间,眼睛都亮了:

    “这是三姐的孩子?”

    沈芙冰点了点头,道:

    “你还没见过这孩子,快好好看看。”

    林早早从善如流地抱过那婴孩。两个多月过去,这孩子比刚出生时重了不少,穿着小褂子,带着虎头帽,额头上还点了一点朱红。见林早早是个生人,遂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好可爱…”林早早细细端详着婴儿的样貌,“这孩子的嘴巴很像三姐,都是樱桃小嘴型的,放到一个男孩身上,倒是过分秀气了。”

    沈芙冰望向孩子的眼眸充满爱怜:“左右是皇室子弟,不需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生得秀气一些,倒也无妨。”

    “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旁的事情,便都无关紧要了。”

    林早早点了点头,从乳母那儿接过拨浪鼓,逗着孩子玩了起来。

    沈芙冰看看妹妹,再看看被逗得咯咯笑的婴孩,一时间,欢喜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由得感叹道:

    “如今你嫁出去了,真是多亏了这个孩子。否则,这宫里长日漫漫,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了…”

    屋内满是其乐融融的氛围。同一时间,屋外,却也有两道身影,正透过窗子望着她们。

    碧云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主儿,咱们还进去么?”

    赵若嘉没有答话,愣愣地,像是出了神。

    碧云埋怨道:“贵妃娘娘那话是什么意思?有了这孩子,她是能打发时间了。可是小主您呢?您的日子又该怎么…”

    “住嘴。”赵若嘉将她喝断,也不进屋探望了,转过身去,径直出了永和宫。

    春日里天晴日暖,本该是再好不过的天气,可却唯独沾了一样风大。而赵若嘉自生完孩子后,便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最是受不得风。因而主仆二人也不在外面闲逛了,只想着尽快回自己的景阳宫歇下。

    可偏偏,冤家路窄,路过一条狭长甬道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一位赵若嘉不那么想见到的人。

    “呦,这不是赵常在么?哦…差点儿忘了,现在似乎,该称呼你为贵人了~”凌薇薇拖着娇媚的长声,语带讽刺道。

    “嫔妾拜见伶妃,伶妃万福金安。”赵若嘉并不想同她纠缠,遂象征性地施了一礼,便要错身离开。

    凌薇薇却道:“站住。”

    她朝着赵若嘉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内心顿时了然:

    “瞧你这样子,像是刚去永和宫看完孩子出来罢?”

    “巧了么不是,我也正想着去永和宫看看小皇子呢。”她嫣然一笑,道,“今儿正好遇见,不如贵人妹妹便陪着我,再过去一趟?”

    赵若嘉转身,警惕地盯着她:

    “你去做什么?”

    凌薇薇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说妹妹,不要那么大的敌意嘛~”

    “你是那孩子的生母固然不假,可我也算是他的庶母呀。宫里面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不疼着谁疼着?”

    “听闻到了今日,小皇子就满三个月了。我特意寻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枚长命锁,打算送给小皇子,祝愿他能平安长大,长命百岁~”

    赵若嘉抬眼看去,发现凌薇薇身边那个唤做小卓子的太监,手里捧着一只匣子,匣中装着的,赫然是一枚上好的长命金锁。锁身飞龙盘凤,精妙异常。瞧着确实是用了心的。

    只是赵若嘉又怎么可能被这种仨瓜俩枣的伎俩打动呢?伶妃固然不至于蠢到实名制投毒的地步。但左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了。

    所以她道:

    “伶妃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长命锁还是收回去罢。我的孩子不需要这些,一样能长命百岁。”

    凌薇薇凑到她身边,压着声音,故作真诚道:

    “妹妹这话当着我说便也罢了,可不敢传出去。否则,便要让外人以为,是妹妹你不懂事儿了~”

    “皇上已经金口玉言,把小皇子交给了贵妃娘娘抚养。既如此,贵妃便是他的母亲。长命锁收与不收,自然,也就只有贵妃说了算。”

    “可妹妹如今却要绕过贵妃,越俎代庖,难道就不怕贵妃娘娘听了吃心?”

    见赵若嘉神色有变,她佯装歉意地笑了笑,道:

    “呀,瞧我这张嘴,平白无故地说这些做什么?呸呸呸!”

    “不过……看妹妹你这表情,该不会是方才去永和宫的时候,贵妃娘娘…不肯给你看孩子罢?”

    “妹妹十月怀胎,受尽了苦楚,才终于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可人家却只要吹吹枕头风便可以轻易夺去。也难怪妹妹的脸色不好看了。”

    她拉住赵若嘉的手,低声道:

    “这说起来,妹妹和我,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妹妹若想孩子想得实在难受了,便看看姐姐我。”她抚一抚平坦的小腹,道:

    “努力了整整一年,这肚子,却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如你我姐妹这般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才更该走得亲密一些才是啊…”

    她的演技实在精湛,话说到最后,几乎恨不能把泪珠子都挤出来了。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演得再真,也只会让人恶心。

    赵若嘉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淡淡道:

    “许久不见,伶妃娘娘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当真是越发长进了。”

    “可惜,你心里应该也清楚,以我和姐姐的关系,绝不是你这种人,三言两语便能离间得了的。”

    “打从我怀上这孩子的那一天起,我便想好了,将来要把他交给姐姐抚养。”

    “一想到我的孩子能在言传身教中培养起姐姐那样正直良善的品质,我便觉得无比荣幸。”

    “不过…这种思想,以你那狭隘的目光和满是算计的头脑,恐怕说了,你也不会懂。”

    “所以啊,伶妃娘娘。”赵若嘉的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

    “与其在这对着别人的孩子说长论短,倒不如,回去多喝几碗安胎药来得实在~”

    凌薇薇的伪装被不留一丝情面地戳破,竟也不恼,反倒仿佛自己都被自己先前的表演逗乐了似得。她伸出手指,轻轻替赵若嘉掸去肩上的一片落叶,柳眉微挑,笑道:

    “好,说的多好啊,跟听评书似得,一套一套的~”

    她向前走,肩膀蹭过赵若嘉的肩膀时,眸中依稀透出一丝狡黠:

    “那我便不得不好好期待一下,你口中坚不可摧的姐妹情谊,究竟何时,会败给现实了。”

    凌薇薇带着下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赵若嘉,垂着眸子,原地僵立许久,方才再次迈开脚步。

    碧云一边搀扶着她们小主,一边忍不住道:

    “其实,依奴婢看…伶妃娘娘身居高位,却还主动来向咱们示好。小主您不该给她冷脸的。”

    “就算做不成朋友,但若能利用她把咱们的孩子夺回来,也不算坏事。”

    赵若嘉瞥她一眼:

    “连你都觉得,聂儿是姐姐主动开口,向皇上要走的?”

    碧云低下了头,小声嘟囔:“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觉得…伶妃的哥哥凌大将军刚立了战功,倘若伶妃再有个一儿半女,地位便更是稳固。小主您实在犯不上去得罪她……”

    赵若嘉一步步地往前走着,春风拂面,暖日披肩,这样好的天气啊。可她却依旧觉得,浑身上下,分明没有一处不是冷涔涔的…

    “她不会有孩子的。”说出这话时,赵若嘉自己心里都为之一惊: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

    当年,公主因巴豆中毒,害得林早早遭受牢狱之灾,甚至险些丢掉性命的那件事,赵若嘉早就想明白是凌薇薇的手笔了。没有证据,不能到皇上那儿揭发,并不意味着凌薇薇就能肆意害人,而不用遭受任何惩罚了。

    让她这么个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法母凭子贵,恐怕,便是对她最好的报复了罢?

    细算起来,那个由叶蒙尘安插在伶妃身边的卧底,听从自己的命令,给伶妃下药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已经足以摧垮她的身子,彻底断了她对儿女的念想。

    不过,虽说那药是由君如风开的,寻常太医极难诊断出来,但凌将军已经班师回朝,听说过阵子还要入宫探视,说不准会从宫外找些个名医来帮伶妃诊脉……为防事情败露,自己还是得让那人赶紧收手,并且,把证据彻底销毁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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