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焱因为奏折一事昏迷了过去,同一个夜晚,延禧宫的凌薇薇同样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抚摸着自己枕头的一侧,泪水无声无息地向下流淌。

    曾经,那是她触手可及的温暖,她只要侧过身子,便能把头埋进那人怀中。

    可是现在,冬夜的寒凉,却只会让她心惊。

    她不明白,不明白这枕头若是只准备给一个人枕,为何要平白生得那样长呢?

    长到她身边空空荡荡;长到她夜里翻三四次身,都没法找到倚靠……

    姚无期,我想你了……

    你回来,你再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保证不像之前那样待你了。

    只要你肯回来……

    凌薇薇缩着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

    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直至天明……

    第二日,早餐时分,秋萤看着她们主儿那苍白疲倦的面容,就知道,主子昨夜,定是又没睡好。

    若是一次两次的便也罢了,可凌薇薇的失眠却简直成了家常便饭。别人顶多也就是煎熬上一个时辰,之后便能入睡。可她们主儿,却是彻夜彻夜地睡不着啊。连续三五天地这样下来,人都干成了纸,仿佛风一吹便要碎掉。

    秋萤一边帮主子布菜,一边看得心惊胆战的,终于忍不住跪下身去,恳求道:

    “主儿,就当奴婢求您了,您去看看太医罢,起码让他们给您开上一副安神药,好不好……”

    凌薇薇手持汤匙,悬在半空,魂儿,却仿佛已经不在这儿了。许久之后,她目光直愣愣地答道:

    “不去。”

    “我爱的人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就是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折磨自己……”

    “只有痛苦的时候,我才觉得,对他的亏欠没有那么深…”

    “才觉得…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他或许会看在我为他遭过罪的份儿上,愿意原谅我,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无期…”

    “无期……”

    秋萤看着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她吓死了。这哪还有个正常人的模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疯话,这分明就是要走火入魔了!

    主儿…

    主儿……

    秋萤急得要哭出来了,可她只是个丫鬟,除了跪在地上干着急外,她就是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到底怎么样,才能救她们的主子了……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着,到了第二日的午后,突然有人来延禧宫,给凌薇薇请安了。

    那人是负责掌管宫内南苑戏园子的太监,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满脸堆笑道:

    “奴才给伶妃娘娘请安~”

    “我们戏园子近来排了新戏,想请伶妃娘娘得空之时,赏脸一观~”

    凌薇薇坐在延禧宫庭前,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洒在她病恹恹的脸上。她双手不停地绣着一件长衫。那是她绣给自己爱人的,每当她想他想到挨不下去的时候,便会取出来绣上一会儿。眼下,这件饱含着她爱意的长衫,就要完工了。

    她头也没抬,淡淡道:

    “怎么,皇上病了这么久,一年多没听过你们戏园子的戏。这是怕自己饭碗保不住,所以来我这儿,请我来给你们充排场了?”

    “这个……”那太监冷汗直流,早就听说伶妃娘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当真是让他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回话。

    秋萤却觉得,这是个帮她们娘娘转移注意力的好机会,遂低声劝道:

    “娘娘,今儿难得阳光这么好。依奴婢看,不如您就赏脸去听一下吧?也好出去透透风。这总憋在屋子里,身子都要憋坏了。”

    凌薇薇用小巧的金剪刀把手里的线头铰断,依旧冷漠道:

    “不去。”

    “皇上病重,我不到跟前伺候也就算了,还跑到戏园子里去听戏,像个什么样子?没得让人拿了把柄。”

    秋萤道:“娘娘,奴婢…奴婢是心疼您啊……”

    “这几年里,皇上连咱们延禧宫的门都不怎么进。身边…也都跟没您这个人似得。奴婢是觉得…您就算是听听戏,他也未必会在乎的……”

    秋萤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住了嘴,不敢再说了。可听到凌薇薇的耳朵里,那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是啊…”凌薇薇喃喃自语,“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我又何必在乎他呢?”

    他害了重病,就快死了…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庆祝他的病,我也该好好乐呵乐呵才是啊。

    我去戏园子里听戏,若能传到他耳朵里,再给他气个好歹出来,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凌薇薇从来都是这样,哪怕自己不舒服,也一定要让别人不舒服。

    即便一点去听那劳什子戏的兴趣都没有,可一想到能由此恶心贺光焱,恶心沈芙冰,恶心那些正为皇上的病发着愁的人们,她的动力也就来了。

    所以她抬头,冲着那掌管戏园子的太监傲然一笑,道:

    “好,本宫去。”

    “本宫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去。去,去喊轿辇,敲锣打鼓地抬着本宫过去。”

    所谓的“敲锣打鼓”,自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不过冬日冷清的街巷中,冷不丁出现这么一顶八抬凤辇,轿夫、宫女、太监,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来,也的确是够惹眼的。

    路两旁的宫人们纷纷背身回避,一直到人走远了,方才敢小声嘀咕上两句:

    “这皇上还病着,伶妃娘娘就这么大做派,也不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

    “毕竟后面有个亲哥撑腰咧,石丞相这么一倒,往后朝堂上可不就是他们凌氏一家独大了?即便皇上见了,只怕也是敢怒不敢言罢?”

    “上面的人再怎么样也跟咱没关系,别嚼舌根子了,小心祸从口出。”

    “干活,都干活罢…”

    另外一边,凌薇薇到了南苑戏园子,舒舒服服地坐好。南苑的宫女们,立刻手脚麻利地伺候了起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瓜果糕点零嘴儿,一应俱全地摆在了桌上。甚至还有宫女无比殷勤地蹲下帮她捏腿。压根不像是妃子该有的待遇,用心程度,倒更像是在对待皇上。

    不得不说,这朝堂上的局势,有些时候,这些当下人的,反倒能比上面的人看得更清楚。

    便是个小小的宫女、太监,怕是都知道凌家要做大了,紧赶慢赶地上来巴结。只盼来日若真到了朝堂震荡,风云变幻之际,自己还能在乱世中,得以保全这副身家性命。

    而凌薇薇也确实是个能享受的,她们爱伺候,那她便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软椅上。身上盖着狐皮大氅,脚边是暖烘烘的炉子,庭外是冬日明媚的雪景,手上甜香的糕点吃个不停。当真是惬意无比。

    可是,在这份惬意的某一个瞬间,她还是会忍不住想:

    如若此时此刻,他能陪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往后余生,自己还会经历很多很多个这样的瞬间。可是…他一次都看不到了。

    自己过去,甚至都从来没有,让他和自己一样地享受过……

    想到这儿,凌薇薇颇觉意兴阑珊。戏开场了,戏子们在台上扯着嗓子卖力唱着,她却只嫌聒噪。略略瞟了几眼,便有些困了。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下人们谁都不敢打搅她,戏子们则跟先前一样地唱着,不敢因为主子不看便停下来。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一曲戏罢。戏子们下台,又有新的面孔涌了上来。秋萤盯着其中的一个人,怔怔的,下意识用手去晃她们主子:

    “主儿,主儿,你看,你快看……”

    凌薇薇醒了过来,本想责备秋萤,嫌她吵醒自己的。可当目光落到台上那人身上时,她也定住了。

    如同一支利箭,从她的胸□□*入,将她的整颗心脏,一击贯穿。

    她梦里的那个人,又出现了。

    那支戏是《霸王别姬》,台上之人化着旦角的装扮,可眉宇之间,却依稀透着少年人的俊朗。眉清,目秀,星眸,朱唇……除了身量尚显单薄,其他方方面面,竟都和那人相像到了令人恍惚的地步。

    凌薇薇一言不发地听完了那整场戏,当一曲唱罢,台上的“虞姬”最终自刎于剑下时,凌薇薇的眼泪,也在不知不觉间,浸满了整张脸庞。

    霸王别姬,妾随君去,连结局,竟都相似到令人唏嘘……

    戏唱完了,戏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谢了幕。人去台空,独留凌薇薇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久久无法自拔。

    秋萤满脸担忧地呼唤她:“娘娘,娘娘…”

    “咱们现在,要回宫吗……”

    凌薇薇半天只憋出来了一句话:

    “我要见他。”

    “我要见那个男孩。”

    “我要…”

    我要把我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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