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他此生从未感受过的,无比剧烈的心悸…耳畔嗡嗡响着,脑袋里的弦莫名断了,整个人处在了一种恍惚无措的状态里……不知过了多久,石天惊才慢慢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感到的,是左手传来的一阵钻心刺痛。

    啪嗒、啪嗒…大滴大滴的血往下掉着,落在身下的男孩脸上,浸染他苍白的唇,沿着他的嘴角,向外流出……

    他们的血融在了一起。

    石天惊抬起眼眸,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匕首刺穿了。凌崇发难的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弹了出去。可距离终究太远了,他唯一能护住男孩的方法,就只有用左手抗下一刀。

    万幸的是,他做到了…

    万幸,万幸……

    可石天惊还来不及松口气,左手撕裂般的剧痛便成倍滚来。凌崇一次没能杀死贺光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索性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匕首上,拼着一身的悍肉把石天惊的胳膊硬往下压。双拳难敌四手,石天惊仅剩一臂,如何支撑得住?那刀尖瞬间便往下猛地一坠,朝着男孩的眼睛直刺而去……

    石天惊大骇,可无奈他是以一个半趴的姿势护住男孩的,偏偏又没有右臂撑地,只能靠腰腹的核心力量来硬撑起身子,压根使不上力。劣势太大了,再怎么天生神力此刻也半点儿用不出来。剧痛之中,石天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毒蛇般嘶嘶吐信的刀尖,离男孩昏沉的眼球,越来越近了……

    偏偏是这时,身*下的男孩微动了动,似是恢复了一点儿神智。

    他迷茫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慢慢地…他看到了火焰四起的大殿;看到了那护着他的满脸焦急悲痛的男人;看到了,那就悬在他眼皮上方,颤颤巍巍,下一刻,便要将他眼球刺穿的刀尖……

    他沾满污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有一点儿害怕。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战胜了一切,他细如枯枝的手臂,竟是奇迹般地抬了起来。可惜…他没有力气抬得更高,他能做到的,就只有拉住男人的衣角,轻轻扯了一扯,仅此而已……

    是时候交代遗言了,他想。他还有好多话,想要说给他听呢……

    男人注意到了他那点儿微小的动作,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他很高兴,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义父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对方了。

    他想说“对不起”,想就自己冤枉他,害他下狱的事儿向他道歉。可也不知怎的,嘴巴一张,鼻子就酸了起来,嗫嚅许久,也才堪堪说出一句:

    “义父…”

    “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不是一个优秀的大人,也没能成长为一位贤明的国君……

    长大之后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得让人失望……

    二十多年前,是你用左臂抱着我,在数十万敌军中为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您还要用这仅剩的左手,来护我性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此庸庸碌碌的我,怎么配做神明一般您的孩子……

    松手吧,义父…

    为我,不值……

    最后一声轻若鸿毛的叹息后,带着对这人世间无尽的不甘与留恋,贺光焱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无所谓了…

    都无所谓了……

    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却迟迟没有到来。贺光焱困惑地睁开眼睛,便看到,石天惊竟是撑着骨头、血管、经脉皆被割断的痛楚,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左手,从匕首中间,顶到了刀柄的位置。

    匕首将他的手掌彻底捅*穿,石天惊的鲜血像瀑布一样砸了下来。

    可也只有这样,他这个失去了右臂的半残之人,才能够找到发力的位置。

    先是右臂,后是左手,石天惊为了贺光焱,甘愿沦为一个彻底的残废。

    这一次,他拼上自己的一切,将通身全部的气力,都灌注在了那早已失了知觉的左手上。

    而后气沉丹田,将气急败坏的凌崇整个震飞了出去!

    “唔——”凌崇摔在火海之中,连打了几个滚,背上的箭在地上折断,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大叫出声。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残废多年的石天惊,竟然…竟然还能将自己掀翻在地!

    凌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过好在,刚才的那一下似乎耗光了石天惊所有的力气。眼下的他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守在贺光焱身前。而先前他拿的那把银剑,就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还有机会!凌崇咬牙切齿地想:既然你连左手都废了,拿不了剑,那这剑,就由老子替你用了罢!

    他拾起那把银剑,忍着身上的疼痛,朝着石天惊的后背,一步步猫了过去。

    而此刻的石天惊早已顾不得其他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孩子,内心百味杂陈。他下意识地想抱一下他,想摸摸他的脸。可是,可是…他的手上全都是血,他也确实疼到,连摸都不敢摸他了……

    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许久,沙哑的嗓子问出一句:

    “疼么?孩子…”

    贺光焱微微摇了摇头,用力想要提醒他:

    “义…义父…身后……”

    石天惊无动于衷,他用胳膊勉力把贺光焱扶了起来,让他歪靠在自己怀中,只说了一句:

    “这儿太脏了。”

    “莫怕,义父带你回家。”

    回家……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他再不复曾经的年轻力壮,而他也由那个襁褓中的幼童,一步步走到了生命尽头。可是他还陪着他,他还同他在一块,他还在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要带他离开这些个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地方……

    他用力把贺光焱抱了起来,这是最吃力的一次,可好歹他还是做到了。转过身去的时候,凌崇正站在距离他一个身位的地方,拿着剑,满脸警惕地盯着他。

    “到此为止罢,凌崇。”石天惊淡淡道。

    “到底为止?”凌崇像听了个笑话一样道,“你又不是铁打的,我可不相信你的左手还能动弹。”

    “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放过你们?”

    他说着便挥剑去砍石天惊,可无奈是受伤状态,剑落在石天惊的银铠上,锵地一响,竟压根破不了防。他急红了眼,又想砍石天惊怀里的贺光焱。石天惊却飞起一脚,再次当胸把他踹飞了出去。

    “看看你身后罢。”石天惊道。

    凌崇先摸剑,拿到剑后,方才哆哆嗦嗦地转身。身后的殿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一丰腴一瘦削的两道人影。

    林早早把刀架在凌薇薇的脖子上,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凌崇道:

    “别动。”

    “再动一下,我便要对她不客气了。”

    “妹妹,你…”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凌崇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顾着和石天惊周旋了,怎么就忘了把妹妹留下来?定是方才那群士兵撤出的时候,把妹妹一并带走了。可他高度紧张之下竟完全没留意这回事儿!这才把软肋交到了敌人手里,这下糟了,这下糟了……

    凌崇瞬间六神无主,又想先发制人擒住贺光焱,逼他们交换人质;又怕那女的真敢对妹妹下手,一时间进退两难……

    倒是凌薇薇并不甘心,尽管她的双手已被绳索牢牢缚住,可她却依旧满脸不忿地挣扎扭动着。她料定了林早早这样的升斗小民不敢动自己。她是个什么东西?拿过刀吗?杀过鸡吗?就敢装模作样地搞这一套了!不过是个被自己毁了容,被自己算计入狱,替自己背罪都不敢吱声的丫鬟罢了,几年过去,又能有什么长进?

    “哥,别管她!先把贺光焱擒住,看他们谁还敢……”

    后面的“动弹”二字还未出口,就听“噌”的一声,凌薇薇的右脸上,当即便翻起了一道一指长的血沟。

    凌薇薇双眼瞪大,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而林早早一手擒着她,一手用那颤抖的刀尖,目光坚定地在她的脸上划下第二道,第三道……

    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扎得更深,直把凌薇薇的脸划得皮开肉绽,甚至隐隐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凌薇薇终于再无法强装镇定,更别提指挥着她哥去打翻身仗了。她惊惧到大口喘气,疯了一样地惊叫连连。而林早早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然淌下泪来,她带着恨意的嗓音对凌薇薇道:

    “你还真猜对了,我确实没用过刀,也的确连鸡都不曾杀过……但我也有自己爱的人。”

    “石磊死了,石天惊也要被你们兄妹折磨致此……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一直天真下去,一辈子都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我变成现如今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

    “这世道就不给老实人留活路,我若还跟以前一样,拿什么保护我爱的人?”

    她凑近凌薇薇,最绝望的泪已经近乎流干。“别再叫了。”她说,“真的很难听。”

    “再叫,我下一刀捅*穿的,就是你的喉管了。”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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