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住了凌薇薇,就仿佛制住了凌崇的命门。如果说他先前还像条蝎子一样张牙舞爪,见人就咬的话,那么此刻,这条不可一世的毒蝎,便是生生被人去了尾针:

    紧张、惊惶、不知所措……你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竟然会在一个杀人如麻的枭雄脸上出现。

    饶是这样的铁汉,终究,也扛不住自己妹妹那乞求的眼神啊。

    林早早的三刀,如同凌薇薇当年伤害自己一般地,毁了她的一副月貌花容。同时,也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凌薇薇再也强硬不起来了,因为那沾满鲜血的尖刀,此刻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一下下地打着寒颤,张着嘴巴,嗫嚅道;

    “哥…”

    “哥哥…”

    “救…救我……”

    凌崇终于崩溃了,他捂着那中了箭伤,流血不止的胸口暴怒如雷:

    “你干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妹妹??!”

    “我干什么?”林早早怒极反笑,流着泪一声声地质问道,“你怎么不先问问你们兄妹都干过些什么?!”

    “你们是怎么伤害我的家人,怎么伤害我的?怎么伤害这个国家里无数无辜的人的?!”

    “为什么你们害别人时,一切都那么地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无须背负丝毫良心上的愧疚……轮到别人报复了,又立马跳出来大声谴责,拼命喊冤?”

    “一个人真的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么?”

    “你们兄妹二人的自洽能力,只怕挖遍这整个世界,都再找不出第三个了!”

    林早早双目血红,瞳仁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她彻底看清了,对付这毒如蛇蝎的兄妹二人,一切道理都是说不通的,因为他们不是人,也听不懂人话。唯有用拳头、用刀子、用鲜血…才能够让他们忏悔!

    所以她用刀尖挑起凌薇薇的下颌,锋利的铁器将女人的下颌骨托得咯咯作响,而她平静道:

    “凌崇,把剑放下。”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烈火一路向上攀爬,将大殿的柱子烧至焦黑。屋顶的木梁已经松动,有些甚至带着四蹿的火舌砸了下来,扬起团团烟尘。在凌薇薇无比痛苦的眼泪中,哀求中,凌崇那因箭伤而痛到不住哆嗦的右手,终于慢慢地,松了开来……

    银剑“锵”地落地,径直没入了木质地板中,果真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好剑。而大门打开,无数弓箭手于门后就位的那一刻,显然预示着一切,都已然终结。

    凌崇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身材高大的将士们冲上来将他们制服,把他们一路押入不见天日的死牢之中,等待之后的宣判。而一场残酷的宫变,终于也在这大雪与烈焰交融的一天里,画下了句号……

    林早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大殿的。

    所有人都围在皇上身边,急着救皇上。她孤零零地站在嘈杂的人群外,脑袋有些空,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指尖上,还留着未干的血渍。

    那是凌薇薇的血,黏在她身上,洗不掉了。

    让她恶心,又让她莫名地不是滋味。

    她默默地踱着步子,不知多久之后,泛红的双眼回眸,再一次望向那熊熊燃烧的大殿,那覆满白雪的皇城。

    原来已经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那个曾经的自己,也再找不到了……

    其实,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是她安排姚无涯进的宫,引诱凌薇薇与其不轨,并让二姐“恰好”带着皇上路过,由此让皇上看清凌氏兄妹的真面目。

    也是她,意识到在凌崇掌握军权的情况下,不能硬来,只能智取。所以让君如风给皇上调配出了假死丹药,一面让皇上假死,让凌氏兄妹放松警惕,主动暴*露野心。一面又让皇上假意流放石天惊,实则,却是派石天惊收拢地方军队,随时准备回京勤王,时机一到,便将凌崇就地拿下。

    当然,这一切都少不了二姐的支持和配合。

    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妇,没有二姐百分百地信任她,为她两肋插刀,她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现在好了,不枉她这么多日的殚精竭虑,终于扳倒了凌氏兄妹这颗毒瘤。石磊的惨死,石天惊的冤屈,大雍朝十数万将士的性命,如今,也总算是能有个交代了。

    她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雪花仍在飘着,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她失去了太多太多,也成长了太多太多。不过好在,最难捱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春天,就要来了……

    出嫁后的这些年里,宫内凌薇薇势强,她和姐姐们见上一面都十分困难,更别提为她们做些什么了。

    如今自己扳倒了凌氏兄妹,于姐姐们,大抵也能算得上是好事一件罢?

    皇上的身子,必定是不中用的了,此番又被凌崇重创,能不能挺得过来都还两说。好在凌氏已除,无论后宫还是朝堂,都再没什么人能兴风作浪了。那么皇位,无论是传给三姐姐的聂儿,还是大姐的麟儿,对她们姐妹都没有太大区别,没什么好争抢的。

    往后,几位姐姐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力,又能安安稳稳地陪着自己孩子长大。自己虽没有那些,可有自己爱的人,有一份自己的小事业,还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自由……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风风雨雨,心惊胆战地熬了这么多年,如今,她和姐姐们,总算是都熬到头了。林早早心里想着,等石天惊的伤养好了,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她和姐姐们,也该多见多来往才是。

    苦日子相濡以沫,日子好了,便更不该忘了彼此之间的情义。

    往后,也没什么可求的了,能跟石天惊,跟姐姐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想来,便也是这段故事,最完满的结局了罢?

    石天惊和姐姐们现在都守在皇上身边,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凑得太近。索性便先回家去了。待到第二日,天晴的时候,她才又坐着轿子,捧着手炉,进宫来接石天惊。

    她没有派人进去通传,而是选择一个人在殿外默默地等。这一等,便等到了正午时分。许是有路过的太医把外面有人等的事儿说了一嘴,她这才得以见到,走出那座宫殿的石天惊。

    他憔悴了,也沧桑了。身形依旧高大,可那瘦削的脸庞上,却显而易见的写满了疲惫。

    最不能忽略的,还是他的左手。上面缠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的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石天惊可能没想到外面的人是她,略愣了一愣,便下意识地把左手往身后藏。

    “早早,是你?”石天惊的嗓音很是沙哑,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不眠不休地守了皇上一整夜,到现在,只怕都还没有合一下眼。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第二句话,却隐隐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喜悦。

    茫茫的白雪,寂静的宫闱,人鸟声俱绝,只剩彼此两两相望。林早早看着他,鼻子忍不住地有些发酸。她想,若是放在以前,此刻的自己,大概率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哭罢?

    可是现在,她不会了。

    她长大了,再多的伤痛,她也会选择笑着面对。

    因为,她也要成为他的依靠。

    她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那是她今日一早便做好的,半炷香前,又让管家拿着到宫里的御膳房暖过,此刻还冒着热气。

    她努力笑了笑,说:“因为某人是个傻子。”

    “挺大一把年纪了,却只会护着别人,想着别人,永远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要是不来,只怕某人会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在这宫里。”

    石天惊颇为动容,也笑了起来。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那藏在身后的左手,也不再遮掩了,自然地垂在了身体一侧。

    “你呀你。”石天惊无奈道,“也就你这丫头,会这么跟我说话了。”

    “走罢。”

    林早早顺势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得令~”

    昨日的一场大火,把原本巍峨耸立的养心殿烧了个七七八八。加之凌崇一党的官员尽数下狱,宫里的嫔妃们也生怕引火上身,各个闭门不出。这偌大的皇宫,竟是一下子冷清到让人有些不适应了。

    石天惊带着林早早去了往日官员们办公用的机政处里,今日不上朝,故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炉子也没开。可好在有墙能挡风,有窗能采光。正午亮堂堂的阳光一照,倒也不冷。反倒让林早早有了一种,前世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自习一般的错觉。

    石天惊两只手都用不了了,生活确实不便。林早早很庆幸还好自己来了,否则先前开的那么口玩笑,怕是要真的成了真。

    她把菜、汤、米饭一样样地摆在案桌上。用勺子舀着,一口口地喂给石天惊吃。

    石天惊起初还想逞能,可试了两次,实在没办法,后面也就顺从了。

    林早早一边喂,一边意外地有些想摸他的脑袋,想揉他英武俊朗的脸,就跟撸一只自己养的大猫那样。可迎面撞上石天惊那疑惑的眼神,她又默默地把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埋了回去:

    “来,再吃块糖醋排骨,特意给你做的,啊~”

    饭吃得差不多后,林早早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

    “皇上他…现在怎么样了?”

    出人意料的,石天惊的面色很是平静,淡淡回道:“还没醒。”

    林早早:“哦…”

    “那你看,他…还…还能好么?”

    “要是…要是情况真不乐观…”林早早担忧道,“你也……”

    “你也别……”

    石天惊深吸一口气,只说一句:“知道。”

    林早早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了起来,本意是为了宽慰他,可奈何自己实在是个嘴笨的,貌似越宽慰反而越让人难过了。她恨不得穿越回去堵上自己的嘴,从一开始就不该提这一茬的!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那个,我跟你说件事情。”

    石天惊抬眸:“嗯?”

    林早早脸色微红,有点儿难为情。本来打算一切事情都结束之后再说的,可看着石天惊那憔悴的样子,实在是让她心疼。她生怕他会出点儿什么事,所以最终还是道:

    “我…我…”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脸上却分明洋溢起幸福的笑:

    “我怀孕了。”

    “你…你要当父亲了。”

    林早早有点儿不敢看他,因为她知道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石磊数月之前刚刚过世,皇上又在病危之中。他恐怕是没有心情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的罢?

    如果他不期待这个孩子,那她能理解他。只是,总归是会忍不住替这个孩子难过罢?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他小小的,还在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做错。可能有些冷血,只是她还是觉得,哪怕是像石磊那样亲密的人,也不该因为他过世了,就迁怒到这孩子身上。

    他们都是独立的人,不是么?

    “你…”林早早忐忑道,“你不高兴……”

    “林早早。”石天惊打断了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林早早内心一滞,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林早早…记忆中,他好像甚少这样直呼自己的名字。

    他果然…果然看皇上,比看自己,比看这个孩子更重是吗?

    也对…毕竟人家既是君臣,又像父子,二十多年的感情,“士为知己者死”。自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个后来的小丫鬟罢了。

    她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深吸一口气,鼻尖红红的,道:

    “你要是没有功夫,不用管我,我会自己……”

    “什么叫‘不用管你’?”石天惊也着了急,与聊起皇上状况时的沉着冷静分明判若两人:

    “你明知自己有孕在身,昨日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昨日我见你拿着刀,抵着伶妃的脖子,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既心疼又感动。心疼你跟了我,却要平白经历这么多出生入死的时刻。感动的是…为了我,你对这一切都毫无怨言。”

    “可我若知那时你已怀有身孕…”他长长地叹息道,“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挺着肚子为我犯险。”

    他看着她哭的样子,分明想抱抱她,可抬了抬手,才意识到竟就连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无法做给心爱的人了。

    到最后他也只能佯装凶她: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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