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她做了梦。

    阳光晴好的早上,光为他们铺路,尽头曙光触手可及,语笑喧闹充斥整个走廊,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身影并不瞩目。

    她看到溢出指缝的光,莫大的勇气涌上心头,她要带他离开这里。

    那天他们看了一整天自以为的海,感受水流在指缝溜走,感受石头在手里的重量,直至深夜手电筒的强灯侵入他们的世界。

    梦境戛然而止,何思淇已然不记得后面的事情,却还是对当时的情感感到格外清晰。

    半醒间她感觉到触碰,被暖意紧裹着。

    睁眼后梦里的男生此刻就坐在身边,白色衬衫被昏黄的光晕得柔和,他眉间紧紧皱起,显得有些疲惫。

    这是何思淇第一次看到陈桉工作时的样子,合约的翻页声因放缓的速度而轻柔许多,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还留有余温和清香。

    没注意到何思淇的醒来,他沉默不言,指腹轻搭在下唇磨捻,静谧围绕在仅有两人的空间里,时间概念好像隔绝这里独自运转。

    直到手机的震动声又催促何思淇回到现实。

    “醒了怎么没说。”他将合约放置在一旁,宠溺地注视眼前同样看着自己的女孩。

    大多数时候陈桉的问题都得不到回答,例如之前的告白,例如现在。

    何思淇从半躺着的姿势直坐起,脖子的酸疼愈发清晰。

    “找我什么事。”

    “想和你见面。”

    这样直白的话语不像是陈桉能够说出的,或许是五年间他变了太多,何思淇发现她对18岁到23岁的他不知所以。

    “不怕上新闻?”何思淇指尖缠绕着缕缕发丝,翻着工作群的通知,没有对上他热烈的目光。

    “你知道的,我从不避讳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包含了他太多情绪,委屈、乞求、期盼还有他无法付诸的喜欢。

    但何思淇却在他的话语里感觉到隐隐压力,也对无法给予同样热情的自己而感到些愧疚。

    “我们什么关系?”

    “我单恋。”

    这算是表白吗?

    她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却被陈桉冰冷的手覆着。

    他的笑似清泉,漾起了好看的梨涡,“所以你别有压力,也不用回答。”

    单相思是断线的风筝,云卷风扬,它就直冲云霄,落向不知名处。

    何思淇的手有意无意在陈桉的西装上抚摸,突然感觉到肩头的重量,陈桉靠着她,双眸微闭,那句细微的叹气声被她听去。

    他也曾这样轻靠着何思淇,想要推开他的手终是落在他的肩头,安慰的话语只化作了掌间的轻拍。

    “有点累。”

    声音带着些沙哑,即使闭着眼陈桉的眉头也没舒缓,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无限放大。

    驾驶座的门忽地敞开,司机刚坐上来又有些局促地准备下车,一个用力,何思淇将陈桉推得远了些,喊回了司机。

    从餐厅到酒店的距离很近,司机顺路开往了酒店。

    但陈桉并没有下车,直到亲眼看着何思淇家里的灯亮起才又返回酒店。

    到家时已过十二点,卸妆洗漱后躺在床上的她却迟迟没有入眠,打开浏览器才发现五年间她竟没有搜索过一次他的姓名,甚至他有名气的作品也是很少听闻。

    何思淇指尖轻滑,手机屏幕上有关他的视频照片和各式各样的新闻让她觉得陌生。

    而这个距离是她亲手导致的结果,因为这样的想法她有些愧疚。

    想起陈桉时脑中只有年少时的画面,曾有缘一起相伴,何思淇自以为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现在发现不过是他与小时候某些相像的瞬间而造成的错觉。

    随便点开的采访里,陈桉端坐在椅子上,白色衬衫很有少年气息,拿着话筒的手端正地举在胸前,脸上总是扬着淡淡的笑。

    “画迷们都很好奇你的感情状况,生活中有理想型吗?”

    “有,我的理想型是一个具象的人。”

    刚还有些许严肃的陈桉低下头,却还能看到他咧开的嘴角,整齐的牙齿将他的欢喜尽数暴露。

    采访室里一片惊呼,主持人的问题更加大胆。

    “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吗?”

    “可以。”

    “请问是现在进行时吗?”

    屏幕里的陈桉嘴唇微启但却无声发出,他发呆一般看向地面,眼睛望着不知名处。

    “不好意思你刚刚问什么?”

    脸上略带狡猾的笑把他的小心思全暴露出来,主持人也很识趣地略过了这个问题。

    采访在广告对白后结束。

    他的个人主页里篇幅占比最大的是他的作品,在许多小有名气的作品里,陈桉有一本电子画册命名为《她》。

    纯白的封面中间是一张微笑着的殷红嘴唇,嘴角的美人痣尤为显眼。

    再三犹豫下她最终购买了这本画册,思虑几秒后,还是勾选了匿名。

    第一页是身穿红裙扎着麻花的小女孩......第二十页是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女学生......第五十五页画是踮脚擦黑板的女高中生。

    每一幅画都没有露出过正脸,直到最后一页,这张与自己相符的脸让何思淇有些发愣。

    从幼儿园到大学,唯独跨过了小学,只是这些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瞬间,陈桉又是怎样一笔一划勾勒的。

    或许今晚,何思淇要失眠了。

    酒店楼仅有一扇窗户亮着,身着黑色浴袍的男人徐徐摇晃酒杯,就着晚风将酸涩咽下。

    桌子上的手机响个不停,第三次响起时,陈桉终于皱眉接起。

    “陈桉,你本有更好的平台。”电话那头的女声略显急躁,语气中处处透露着她的责备。

    “嗯。”

    他只是冷冷应答,如此态度更激起了女人的怒火。

    “嘉善艺术奖是无数新人画师所竞争的目标,你应该清楚明年你就超过最高年龄限制了吧。”

    “Lisa。”

    未等女人开口,他抢占了先机,“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再画了。”

    电话挂断后,他仰头喝下酒杯里的最后一口,心中思绪难抑,如果她看不到这些画,那画师陈桉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陈桉躺在床上看着相册里女孩明媚的笑,比酒还醉人,一夜好梦。

    翌日,何思淇早早地出门,托主管徐娇娇的福,一晚没睡还起了大早,她必须要去确定展览的场地和主题概念。

    即将开办的展览选址在一所不大的小学,像陈桉这样有人气的画师实在是有些屈才。

    到达地点时何思淇仍有些诧异,他没有选择盛情邀请的美术馆,而是眼前这所连校门都显得有些破旧的地方。

    门卫已经上了年纪,耳朵不太灵,何思淇在窗口喊了五六遍他才缓缓走出。

    门卫爷爷手抵着校门,轻推几下后猛地用力,大门伴随着吱呀声音,颤悠敞开,何思淇走进学校后,吱呀声再次传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自动门,只不过需要人工助力。

    三座楼,一个院子,这所学校就这么大了,好在阳光不错,院子里几乎没有遮挡。校长室的位置很好找,一楼靠左第一间教室。

    刚走到校长室,门就兀地打开,一位不高的中年女性迎出来,握上何思淇的手不停抖动。

    “何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们,邀请信发出的时候我们本没抱希望。”

    “老师好老师好。“

    何思淇任由她牵着手,一路跟随,石头阶梯又窄又长,但扶手干净得没有落下一点灰。

    “何小姐,我们把这栋楼都空出来了,你们要用哪里尽管跟我说。”

    每间教室的地板都亮得反光,湿滑的样子像是刚拖了一遍,这栋楼采光很好,阳光照进来视野都明亮不少。

    经过商讨后,展览选用了一层和二层的教室,一是方便学生观赏,不用爬楼梯;二是搬画是佟芸负责的,还是不为难她了。

    下课铃声响起,孩童的欢呼声瞬间响彻整个学校,身旁的校长看向孩子们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不到一分钟,院子里就跑满了学生,其实这所学校入学人数不多还逐年减少,学生撑死也就不到百来人,校长说再带几届学校也就要停课了,资金实在有些勉强。

    几位孩子扑在校长的怀里叫着“李妈妈”,他们躲在校长腿后偷瞄着这位新来的大姐姐,发现周围的视线后何思淇朝他们摆手打招呼,刚还围在一起的人群又嬉闹羞涩地跑掉。

    幸好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手掌的糖,先是一个小孩主动拿走了第一颗,接着一群孩子蜂拥而上飞奔着跑来。

    他们将五彩缤纷的糖纸放在阳光下看,映照出五颜六色的光晕照在他们脸上。

    “大家排队拿。”校长不忘叮嘱。

    在孩子们都争抢着拿糖时,一位男孩弱弱挤在人群里被推搡着,直到人潮散去,他小心翼翼走到何思淇面前,垂头始终没有开口。

    何思淇主动问他,他才将皱巴巴的纸条塞在何思淇手里,正要开口时被同学拉去玩耍。

    “给你的。”被推搡着,稚嫩的童声带着真诚,何思淇一直攥在手里。

    校长看向他的眼神很是怜爱,待他走远后才开口:“乐乐爸爸离开得早,妈妈也再婚,如今家里只剩爷爷,我们免除了乐乐的学费,也给他爷爷安排了工作,只是等毕业后恐怕生活会更不好过。”

    “李校长,如果乐乐有什么困难请您直接联系我。”

    临走之时,何思淇身后已经跟了一群孩子,他们间隔着校门与何思淇挥手告别,上课铃声响起后,学生们又赛跑着回到教室。

    只剩下乐乐还站在门口,隔着大门,他把没吃的糖又还给了何思淇,“这是留给你的”。

    之后他隐入人群中。

    掌中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勾勾画画后,“谢谢”两个字揪着何思淇的心。

    有一些孩子与人群格格不入,高敏感的他们总要承受着比同龄人更多的压力。

    但殊不知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也让他们感受到别人无法察觉的细腻美好,日落月升,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享受者。

    何思淇的一切感受都催促着她拨打那个尘封许久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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