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时候,朱子昂似乎很介意让别人知道他和苻榣关系好。长大后苻榣才听朱子昂说起,是因为朱子昂心里一直不服气苻榣明明是学前班大班却能和他一起上一年级。

    可很快就由不得朱子昂不服气了,期中考试到了,苻榣拿了语文、数学单科第一,当然也是总分第一。而朱子昂双科都只是七十几而已,班级里前十名才公布名次,而他,打听了一圈,似乎总分比他低的一根手指数得过来。

    不是不能接受苻榣成绩比他好,在他们两人的游戏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输的一方,对于第一名的头衔他并没有过多的执念,也不会嫉妒苻榣。在小区里和其他小孩子玩游戏输了时,他还会满脸不屑的说:“哼,赢了我算什么,有本事你去赢苻榣。”苻榣的荣誉就像他的荣誉一样。

    可两个人的游戏,输了也是第二名,就算是同小区里的同龄人间的最后一名,也不过排在四五名,但现在全班有四十七个学生,全年级有四个班呀。

    苻榣依然是第一名,输给苻榣的朱子昂却不是第二名了。

    朱子昂悲哀的想,父母总骂他没脸没皮,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臭不要脸的人,“臭不要脸”这四个字是对他的赞扬而不是批评,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有自尊心的。

    他不想输给别人,只想做苻榣的第二名。

    痛定思痛。朱子昂开始观察苻榣的“第一名秘诀”。

    上课的时候,苻榣确实看起来听讲听得津津有味,可也不算全神贯注,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苍蝇飞进来,苻榣就盯苍蝇去了,甚至眼疾手快地用透明笔帽把苍蝇盖住了,她还得意洋洋看着苍蝇“搓手手”傻乐。

    甚至很多时候别说走神,朱子昂觉得她根本就没听,虽然看起来老师讲课她总是在煞有介事的点头,可老师点她回答问题,她也不是次次都能答对的。

    一次老师点她回答,1000千克等于多少克,她站起来说:“1千千克。”老师甚至都睁大了眼睛重新问了一遍,她还是木木的回答:“1千千克。”笨蛋,是1百万克啊,连他这个倒数几名的都知道。甚至下课后她还解释,我知道1后面6个零啊,是1千千嘛,和1百万不是一个意思嘛,干嘛说我回答错了。可解释就是掩饰,朱子昂一想到她课上捉苍蝇就气不打一出来,凭什么她上课不认真听还是能拿第一名。

    下课的时候,很难说苻榣冲出教室的速度比他慢,课间十分钟不是在跟班级其他女生跳橡皮筋,就是拿粉笔在地上画好格子跳房子,有时候也会比赛花样跳绳……总之流行什么游戏就玩什么游戏。

    那放学后苻榣就认真学习了吗?似乎也没有。

    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甚至很多时候一起在苻榣家里吃饭,吃完饭也很少看见苻榣写作业,似乎在学校里就写完了。

    学校最后一节课是大扫除,所有学生把凳子往桌上一扣,方便值日生打扫,苻榣总会在其他同学拿着扫帚打闹得尘土飞扬的教室里,站在自己的课桌前奋笔疾书,写完了就和其他同学一起玩闹,如果她值日的话就在最后几分钟匆忙打扫一下,然后就放学了。

    所以放学后的时间,苻榣不是和自己一起在小区里玩游戏,就是在他家里看电视。朱子昂家里有最新款的大彩电,总吸引着苻榣往上凑。

    最后朱子昂都觉得,只有苻榣睡觉的时候他没见过了,可她睡觉的那个时间,窗户确实没有看见亮灯,那她一定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学习了。

    朱子昂闹着要留在苻榣家里睡觉,这个年纪的小孩,父母眼里也没有特别在意男女之别,只是撒了个娇,苻榣的父母就同意了。可朱子昂偏要跟苻榣睡同一张床,盖一个被子,还扬言要把她抱得紧紧的,绝不让她有机会半夜起来。

    朱子昂的父亲闻讯赶来,正撞上朱子昂的大放阙词,手里的皮带顺势就抽上去了,打得朱子昂边叫边往苻榣母亲怀里躲。

    “我就要跟苻榣一起睡,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怎么就不能一起睡觉了?我就要抱着她睡。”

    好一顿“皮带焖肉”,朱子昂再也不敢说跟苻榣一起睡觉了,他依然不解,苻榣是什么时候学习的呢?

    期中考试结束,苻榣拿着三张奖状回家,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拿第一名。

    她只是按要求交给老师两块钱,然后大家把桌子拉开,老师发了试卷让做题,六十分钟都不能离开位置、说话。她很快就把试卷做完了,都是平时老师讲过的,或者作业做过的题,做起来都不需要思考。她觉得很无聊,东张西望地想看看别人做完了没。

    没有。一个都没有,其他同学都在埋头书写,只有后排的几个被老师说“多动症”的小孩跟她对上了眼神。她干脆扭过头跟他们龇牙咧嘴地对口型:“你也做完了。”

    还没读懂他们的“回复”,苻榣就感觉脖子一紧,她被隔壁班来的监考老师拎起来了。

    自己班的老师平时对她还算多有“关照”。有时课间玩累了,上课听着听着头就不自觉地一垂一垂地“啄米”了,一向严厉爱批评人的数学老师看见了都不会点她的名字,只是路过她课桌,轻轻地敲一下她桌沿,她就惊醒了。

    可这个隔壁班来的监考老师就显得不那么“友善”了,苻榣看了一眼监考老师瞪大的双眼,似是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违纪。

    苻榣却不以为然,我没有离开座位,没有说话呀。

    当然,苻榣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心虚的低下了头。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龚老师路过,把监考老师叫走了。

    龚老师又救了她!

    苻榣感激的想。

    正是考语文的时候,她把语文试卷上刚填满的字全部都擦掉,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一笔一划、字迹工整的把所有题全部都重新做了一遍,等她慢腾腾地重新写完,考试时间也到了。语文考试的六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可考数学就难受了。

    苻榣依然拿出了平时在教室里赶作业的架势,不到十分钟就把数学试题全部写完了。

    每次写作业都是站着,而且要赶紧写完回去看电视或者玩游戏,所以苻榣总觉得写作业的自己像只正在战斗的公鸡,浑身的汗毛都是立起来的。

    苻榣的母亲是会计师,对数字很敏感,有时候兴致来了总是会快问快答让苻榣速算。她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在她眼里的小游戏帮她提前进入了数学的世界,她只是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感觉,怎么老师总是讲重复的东西,明明之前讲过一遍了,她都学会了,为什么还要再讲一遍,到底是谁不会啊?

    苻榣从没把自己的想法跟别人说过,因为老师这么讲一定有老师的道理,而且自己比别人少上了一年学前班,说出去可能是自己笨还不自知。

    苻榣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没有心情把数学做过的题也擦掉重新做一遍,数学老师才不会像龚老师那样欣赏她的试卷,在班级里夸她字写得好。

    龚老师喜欢我就够了,苻榣心想。

    苻榣在草稿纸上写了“考试”两个字,又觉得不对,在“考”字旁边添了个“火”字,形成了新的“烤”字。

    这下对了,考试不能离开座位,不能说话,不能东张西望,连喝口水都被监考老师瞪,什么事都不能做,考试考试,可不就是烦的像在火上烤一样嘛。

    考试成绩出来得很快,第二天数学老师就赞许的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可惜,差一分就一百了,不过还是第一名,下次不要马虎了哦。”

    苻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原来考试是这个意思啊,她又多了一个能拿第一名的游戏!

    那时候考试需要交两块钱材料费,所以苻榣还拿着自己的零花钱给龚老师,以为交两块钱就又能考试拿第一名了。

    时隔多年,苻榣都能清楚地记得她给龚老师解释她给老师两块钱的理由,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听完都笑了,连一向温和的龚老师都笑得很爽朗,摸着她的头跟她解释,一年级只有期中、期末考试,整个一年级还有三次拿第一的机会。

    小苻榣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无失望的垮起了脸,小嘴撅得老高。

    龚老师笑得更厉害了,脸颊两侧的褶子更深了,甚至调皮的刮了下苻榣的鼻子,说:“没事的,等你上了三年级,除了期中、期末考试,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月考的。”

    苻榣立刻就笑起来,因为换牙,露出了上排门牙的缺口,一脸兴奋:“真的吗?”龚老师不会骗她的,转瞬却又不无惆怅的说:“那要等好久。”

    龚老师微笑,看着她却又不似看着她,像透过眼前稚嫩小孩的脸看到时光的虚空里,连声音都显得飘忽起来:“你会长大的。”

    长大后的苻榣重新回到小学,捡拾幼时记忆,感叹时光飞逝时,重走旧路,才发现小时候相隔遥远的“东区”、“西区”,其实不过二百来米距离,可她课间如果偷偷去“西区”看高年级的学生,来回是要用跑的,气喘吁吁回到教室正好赶上打铃。

    长大后,两年可以用“只有”来表达时光短暂,可小时候,两年的时光是多么没有边际的漫长!

    苻榣家门口挂着一个可以撕的日历。一开始,苻榣总是在早上上学出门前,郑重地撕掉前一天的日期,看着日历本越来越粗的撕痕,她却越来越绝望了。

    日历本厚得根本不像能撕得完的样子。

    妈妈告诉她,就算她多撕了几页,1月1号还是1月1号,不会因为她多撕了几页而变成1月5号。

    渐渐地,苻榣不再纠结于撕日历,而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朱子昂。一天一天的数日子太令人绝望,于是她有了新的计数方式,那就是考试,只要考完八次试,拿了八次第一,就能上三年级。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考试和第一之间是不划等号的。

    如果苻榣有漫画形象,那一定是双手握拳,眼冒火光,头上两个“第一”的大字。

    苻榣也发现了朱子昂怪怪的,自从她考试拿了第一后,有时候回头看到朱子昂,感觉他似乎在狠狠的盯着她。苻榣无法理解,玩游戏他不是一向输给她嘛。

    但很快他们的关系就又和好如初了。

    朱子昂发现苻榣的作业确实很有水平,能在学校里就写完,准确率也很高。一向机灵的朱子昂又是灵光乍现。

    于是每天最后一节课的打扫卫生时间,尘土飞扬的教室里,奋笔疾书的苻榣旁边又站了一个朱子昂,苻榣边写他边抄,还会适当的改错一点,苻榣思考他就跟教室里其他同学玩闹,主打一个精准把控节奏。每次苻榣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刻,他也能在十秒内结束战斗。

    做第一名的朋友确实很不错嘛,朱子昂喜滋滋的想,游戏时间都比别人多。

    苻榣也确实做到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有些同学会来问她怎么做到的,她都会一脸无辜的反问:“老师不是讲过吗?”

    朱子昂也曾挤眉弄眼的问她有什么学习秘籍,苻榣也认真的思考后给出了答案:“老师上课讲的东西记住就好了。语文还好,每节课都要好好听,总有新故事。数学就无聊多了,数学老师总爱一遍又一遍讲重复的题。考试好像也挺简单的,考的都是做过的题,很少有不会的,有时候多想想就做出来了,有时候做不出来就空着了。但是好像不管我会不会做,考完了就变成第一了。”

    朱子昂一记暴扣,真想敲开她脑袋看看到底哪里构造不一样。她说的轻巧,“记住就好了”,“数学都是重复的”。在“皮带焖肉”的威慑下,朱子昂背一篇五言古诗都磕磕绊绊,老师一节课能说那么多话,怎么可能“记住就好了”,数学更是不必说,他怎么从没发现“重复的题”。

    第一名是什么感觉呢?

    也许第一次在大家目光注视下,走向领奖台的苻榣,是惊喜的,不知所措的,骄傲的,慌张的。可当她拿了八次第一后,第一名就成了理所当然了。她不知道班里的第二名第三名都是谁,只知道有几个人的成绩应该不错,因为他们也会拿奖状。

    她的目光经常飘向窗外,窗外的空地上种了几棵玉兰树。以前只能看到树干,升上二年级在二楼教室里可以看到枝干,枝干上有零星的几朵小花。而现在,她终于坐进了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三楼,可以俯瞰整株玉兰树。玉兰花大朵大朵洁白的绽放,在枝干上高傲的扬着头,只有站的足够高时,才看得见这美丽的花朵,莹润似玉,高洁如鹤,孤生明润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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