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殷心尖猛然跳了一跳,问道:“什么?此事当真?”

    于阿曼道:“方才已经遣人去瞧什么情况了,来报的是逃出的人,从前一直在姜府,想是千真万确的。”

    姜殷垂着眼眸,心道当真是现世报,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两人竟都先死了。只可怜了其他葬身火海的无辜之人。

    姜殷心下起疑,又问道:“怎会突然走水?这大雪天的,竟还全烧死了?”

    “我一概不知,已然喊人叫了车轿,预备着下午就去瞧一遭,想问姑娘可愿同我走一趟么?”

    姜殷微微皱眉:“夫人,并非我不愿,只是我下午早约了师兄有要事要商,若是临时爽约怕到时师父要怪罪的,下午去恐不合宜,不若换个时间?”

    于阿曼见她推辞,显得愈发没注意了,眉头紧皱,叹着气道:“可事发紧急,若不用了午饭就去,怎么来得及收拾呢?”

    姜殷想着与裴晗的约,还是不愿爽约,是以又道:“夫人,这些管家的事我向来不大懂,不若您带着荣妹妹去,她一向明白事理,此番又失了母亲兄长,必然想即刻去瞧瞧的。”

    “正是这遭呢,她失了母亲,我还不敢同她提起,且她满腔悲痛,又怎能做事呢?”

    “夫人,兹事体大,您可千万得撑住,不如这样,我先去赴约,早些赶回来,咱们共同前去,如何?”她到底想出个万全之策。

    见也只能如此了,于阿曼也只得点了点头,放姜殷先走。

    见时间紧急,姜殷出了于阿曼屋门便预备启程,谁料阿勉此刻竟正等在大门口。

    她身上衣服穿得单薄,像是临时跑出来的,此刻往双手上呵着气。

    姜殷见她冻得鼻尖通红,忙去拉住她的手,口中责怪道:“你穿这么少,做什么跑出来?”

    她抽出双手:“我来瞧瞧你,说夫人找你有急事,是什么?”

    她虽然手上冰冷,乌黑双眼此刻却亮晶晶的,一个劲儿盯着姜殷,仿佛想从她脸上瞧出什么一般。

    “是修濮堂,说是昨夜起了火……这事你不必知道,夫人会处理的。你快回去加衣服,我有些事情要出门,一会儿回来瞧你。”姜殷摸摸她脑袋,着急要走。

    然而便待要出门时,她心中陡然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回头又去看阿勉,谁知正正撞上她双目。

    她仿佛也被一惊,即刻收回了目光,心虚一般。

    阿勉的那双眼睛里,竟然很不寻常。没有听闻噩耗的恐惧,没有被打发的疑惑、恼火,反倒显得很兴奋。

    姜殷心中起疑,多问了句:“阿勉,那夜你去送吕姨娘和姜承文,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么?”

    “并没有,我瞧着他们安置好,就走了。”阿勉手势打得很慢,仿佛着意要显出自己不心虚一般。

    姜殷立时便瞧出不对,心想她必然瞧出什么了,只是她对柔勉万般放心,又有更为紧急的事要做,于是没有再反问,只点了点头。

    她刚出了门几步,阿勉又追上来拉住她胳膊:“你要去哪里?上午的事情还没了么?在家歇着罢。”

    姜殷扯出个微笑,没有回答她,仍旧是快步走了。

    她伸出双手戴上帽子挡住细细落雪,快步穿行于街巷之间。这日是元宵,家家户户屋内传来嬉笑祝酒声,再欢喜热闹没有了。

    街边寻常摆铺子的所在,零碎有些人已然开始布置半夜的摊子,皆是成双成对有说有笑,若是这夜出来赏灯逛会,即便天气略寒冷,也必然是极有趣味的的。

    都怪那倒霉的吕姨娘和姜承文,早死晚死偏偏今日死,坐半日的车,恐怕这好好的十五夜便要耗在偏僻的京郊了。

    原先答允阿勉的要去看灯会,恐怕也要泡汤了,此刻还得被逼着去见裴晗,姜殷当真觉得人生无望,十分憋屈。

    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所说的畅春园在何处,只得在路旁抓了个妇人问道:“请问阁下可知畅春园往哪个方向走。”对方十分迟疑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同时附送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姜殷自然没空去关心别人怎么看她,好不容易进了畅春园的门。谁知此处竟比丽春园瞧着还要豪华气派,只是此刻还未入夜,门厅前坐着几个闲着的姑娘喝茶唠嗑,见姜殷行入,纷纷报以好奇的目光。

    门口站着“收门票”的老鸨见她入内,堆笑道:“姑娘有何贵干?可是走错了地方?”

    姜殷冷着脸道:“我来见一位姓裴的公子,他可有吩咐你们么?”

    那老鸨顿时换了个神色;“原来如此,有的,我这便引你前去——”

    姜殷被领着上了顶楼,只见此处全是隔得严严实实的雅间,便知这的确是掩人耳目再好不过的所在,隔间中亮着昏黄的灯,壁上皆绘着繁复暗纹,木质地板每每行经都轻拍出动人心弦的闷响。

    老鸨停步不前,一位身着十二绫锦裙的美貌女子领着姜殷前行,停在一个隔间外,伸出秀指轻敲门,清脆道:“有客至——”里间回敲了两声,她才轻开房门,请姜殷入内。

    之间里间装饰更是华美,却并无其他随侍,只一人斜斜倚在椅上,见姜殷走入,缓缓抬目。

    只见裴晗一袭暗纹锦袍,外拢一件墨色白狐毛镶边大氅,衬得气度雍容,锐利目光直抵姜殷耳畔。

    “你来了。”他说。

    他歪着脑袋,些许恰到好处的碎发微微垂落,眼神略带迷离,仿佛有些醉意,目光有如沉沉夜色,排山倒海压过来。

    姜殷微微眯眼俯视他,冷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吧,我没时间陪你耗着。”

    “如今见我,你就觉得这般不堪么?”裴晗略略垂眼,让人看不清楚眼底情绪,“你不知道,我就是怕你这般模样。”

    姜殷不理会他这词不达意的疯话,只问:“你费尽心机把我诓来这儿,是真想同我父亲说什么,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裴晗沉声道:“轿子上有姜家玉佩,所以我才拦轿,见你第一眼,我便怀疑不是姜子敬。当真确信,还是因着特意说错了名字试你的。”

    姜殷缓缓行至另一侧软榻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掀了掀眼睫:“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晗轻轻道:“你想问的就是这个?你所关心的,不过是宁王动作如何,这场谋逆之战,如何打响,是么?”

    姜殷冷笑一声,眼角神色缓缓一压,闪出一丝促狭,拿着强调反问道:“那当然,不然世子以为还有别的什么?或者我还该依着旧例,唤你一声太子殿下?”

    “不,”裴晗眼底黯淡一闪而过,“只是你对于我为何在此,为何与你重逢,都全然不关心么?”

    姜殷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大脑负载不起如此多桩事,拧眉道:“既然你提了,我不妨也关心关心。你是为何在此呢?如今又有什么目的?”

    她说得缓慢,仿佛十分没了耐心,不过是在顺着裴晗话头敷衍一般。

    屋内空气静了一刹那,两人皆是垂着眼眸,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去瞧对方。

    过了良久,还是裴晗先开口。他并没接姜殷这话,只略略正了身,说起正事:“不说不开心的事。我此番回京,确是奉了我父亲之命来探查圣上之意,他如今还没下定决心。你应该知道,只要陛下的指挥使不入凛川,事情便还有转圜之地。”

    姜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前世,便是指挥使入凛川压宁王回京,宁王不从,怒斩指挥使,是为混乱之始。

    裴晗接着说道:“我的人在御前,知道你今日是去劝皇帝收回成命,效果想必很不怎么样吧?”

    姜殷神色飘忽不明:“世子爷倒是料事如神。”

    “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这些计谋本来就是他的点子,他看不顺眼宁王已久,你几句话,甚至满朝贤臣皆进言,也不见得效果很好。我来找你,只想问一句,你是否定然要站在淳定皇帝的一边?”

    姜殷不明白他话里含义,眼神一眯,显出一丝锐利寒光:“你什么意思?”

    “阿殷,如今的大齐,不见得比日后的大齐好,淳定皇帝老了。”他隐晦道。

    他说的是实情,如今的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流民四起,阙京都是随处可见,姜殷并非盲了双目,这些全看在眼里。

    裴晗没有停下,接着说道:“但这些我都不在乎。百姓、权利、谁输谁赢,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

    姜殷微微皱起眉,眼里似有光华浮动。

    “……若你执意要淳定皇帝赢,要裴暄赢,我立时走马回凛川,替你斩来宁王首级;若你心念转圜,我替你征战沙场,届时宁王即位,我仍旧杀了他为你泄愤。”

    裴晗言语虽轻,却多了狠戾之意,说及最后,眉目已显出炽烈猩红之色。

    姜殷此时才是真听懂了。

    她却忽然笑起来,仿佛听见了此生最荒谬的事情。裴晗此言之意,是太子之位不要了,性命不要了,所行所做全然看她所愿的意思么?她要宁王死,他便替她弑父?

    她笑起来当真是漂亮,却也当真是无情,仿佛粲烂的中庭罂粟,开出有毒花朵。

    笑意还未消减,她玩味般开口冷道:“裴晗,你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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