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片雪花飘落时,梅林中绽开了第一朵殷红的梅花。

    柳默来时尚早,雪尚未停,天地间洋洋洒洒,雪白如羽。

    清漪还未开门,他便在梅林中自在闲走,踏着薄薄的积雪,在疏枝丛中忽然瞥见一点微红,近看时,那小小一朵红梅方才略略绽开,不禁欣喜非常。

    清漪开门来,见他远远在那梅林之中,便也来至梅林。

    柳默闻得踩踏积雪之声,已知她来,回身望着她,待她走近,牵过她的手,拉她站在自己身旁,将那红梅绽开处指与她同看。

    清漪见了,亦自是欢喜。

    “不枉你精心照护,今冬便开了。”柳默道。

    “不想今日得见,与这初雪同至,更是难得。”清漪点点头,又对柳默道:“近来你只是修习剑术,很久不闻你笛声了,今日便吹奏一曲,可好?”

    “你既会得,不如与我同奏,如何?”柳默道。

    “好。”清漪点头道。

    各自取出长笛,立于那梅林之下,雪羽之中,扬起笛声悠悠,仍是那曲《江梅引》。

    只是如今二人心境已然不同,那笛声透着初雪的喜悦,袅袅冉冉,柔情满怀,又是双声同奏,其声清越,飘散在梅林之中、锦水之上。

    笛声止时,雪亦飘停。

    二人执手相看,心意自通。

    稍时二人回至屋内,桌上残灯未收,一袭青衫置于桌上。

    昨夜熬得晚些,今日便起得迟了,尚未及收拾。

    既已完成,便对柳默道:“初次给你制衣,不知是否合身,何不试一试?”

    柳默见此情景,已知她彻夜缝制,不免心有所动,将她拥住,轻声道:“不用试,自然合身。”

    “到底试过方知。”清漪笑道。

    拿来与他比了,果然无差,便道:“我且洗净收好,再与你吧。”

    “好。”柳默点头道。

    见那衣襟上所绣,竟是先前她描绘的绛石苏花样,道:“如何绣的绛石苏花?”

    清漪顿了顿,轻声道:“你若不喜,我再换别的罢了。”

    柳默拿过衣衫,细细端详,淡紫花瓣似能闻得微微幽香,可见缝制之人颇费了心力,柔声道:“如此好花,怎可辜负?”

    揽过清漪,又道:“以后别这么辛苦了,别熬坏了身子。”

    清漪轻轻点头。

    一时话毕,柳默仍去军中。

    柳默随方伯修习剑术已两月有余,如今仍是每日申时前来。

    清漪也常去看他,只觉他身形更轻盈了许多,一管玉笛变化万千、风声凌厉,若再与那长鞭、九环刀战时,应是游刃有余了,精进之快,让清漪暗自吃惊。

    不觉又已是元宵佳节。

    榆儿初来慕州,逢此盛会,自是不能错过。

    方伯与莲姨自然应允晚间带她前去,她却缠着清漪,要与她同去。

    清漪便与他们约定,城中相见。

    今日方伯未至,柳默仍是申时至林中练习,清漪在旁相陪。

    酉时收了笛,对清漪道:“今日早些回去吧,榆儿还等着你呢。”

    清漪亦点头。

    二人回至清漪居所,梅林中已有半数盛开。

    柳默道:“难得今日盛会,你何不换一身衣衫,我在这梅林之中候你便是。”

    “好。”清漪应道,自进屋更衣。

    柳默便至梅林中闲步。

    梅林之梅已然盛开,红白相间,微香渺渺,观之忘神。

    闻得人来之声,回头看时,只见清漪着了件藕荷色袄裙,披了件宝蓝披风,不觉恍然,这身装束,不是去年元宵灯会时所穿吗?

    清漪直望着他,轻声道:“怎么,不好吗?”

    柳默摇头道:“不、不是……很好……”

    她的目光似乎又穿透了自己,望向那个遥远的人。

    清漪侧身望那梅枝,伸出手去,轻轻摘下一朵红梅,拿在手中细看,眉间微蹙,似在犹豫什么。

    柳默忆起,那时她发髻之间,确是插了一朵红梅。

    为什么又是这身装束?为什么偏偏又是红梅?

    数月以来,两人情投意合,两无参商,已很久不见她忧思之色,今日为何又面带隐忧?

    此时此景,他无法再作他想,难道她,总在这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念着他吗?

    虽然他早已知道,清漪不可能忘记那个人,也并不想与那个人一争长短,只想陪在她身边。

    但这样的纪念,仍然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

    清漪却浑然不觉,兀自望着手中红梅发呆。

    柳默深吸了一口气,走至清漪身旁,从她手中取过那朵红梅,将它插在她发髻之间,又轻轻拥住她,不发一言。

    清漪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只静静任他拥着,亦不言语。

    良久,柳默方放开她,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快走吧,别去太晚了。”

    清漪亦点点头。

    两人同乘一匹,方往城中走去。

    街市如往年一般挂满了各式花灯,绘着各式新鲜花样。

    官绅商贾、平民百姓、公子王孙、小姐夫人、白发老人、总发孩童,无不齐聚于此,真是热闹非凡。

    榆儿初见了这样场面,真是欢喜无限,四处奔跑、到处张望,方伯、莲姨、清漪、柳默四人不过是跟在她身后罢了。

    在一处见了一盏画着一只白狐狸的花灯,榆儿爱不释手,柳默自然买下予她。

    又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件,泥人、拨浪鼓、年画……不过是些小孩的玩意,榆儿毕竟是孩子,见了无不喜欢,四人在后自然不免与她置些。

    虽然已是尽量拣些好的、精致些的买,及至一条街走完,也已满载于身了。

    直逛到街市人皆散去,方才回转。

    榆儿已累得在方伯背上睡着了。

    方伯与莲姨带她回去,柳默自然与清漪同归。

    至院门前,两人依依道别。

    柳默回至馨兰苑屋内,取出卷轴,展开来,一株梅花,墨色如旧。

    取出纸笔,研了墨,勾出一朵纤长的小花来,正是绛石苏。

    元宵节后,一切如旧。

    无风时节,冬日的阳光亦温暖照人。

    清漪正在屋内整理近来养护心得,忽听得院外车马人声,出得门来看时,只见一个丫头扶着秦老夫人进得院来。

    管家秦和带了其他人等在院外等候。

    毕竟是冬日时节,秦老夫人在藏青袄上还罩了一件深红大氅,捂着手炉。

    见清漪出来,对她笑道:“我不来看你,你便不去看我了?”

    清漪迎上来,将她扶住,道:“老夫人怎么有兴致来此?”

    “听说你这里梅花开得甚好,来瞧个新鲜。远远地就见这红白梅花团簇如云,果然好景致。”秦老夫人道。

    “您若喜欢,差了人摘几枝回去,供于案上赏玩便了,不必远途奔波。”清漪道。

    “你久不曾来,我也闲着无事,况今日天晴和暖,我也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秦老夫人道。

    清漪将她扶进屋内,在那朝阳的窗户底下坐了,又与她拢了火盆,端上热茶来。

    “你这里倒清静。”秦老夫人道。

    “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清漪道。

    “倒还硬朗,不然,亦来不了你这里。”秦老夫人道,“既来了,也别闷坐在屋里,与我同去,看看你那梅林,如何?”

    清漪便在前带路,与她同去梅林。

    进得梅林,只闻暗香微动,红之如火,白之如雪,疏枝参差,各得其韵。

    清漪扶着秦老夫人边走边看,秦老夫人叹道:“亏你养得这么好,我该早来才是。”

    清漪便拣几枝摘下,交予跟随秦老夫人的丫鬟,嘱她带回府中,好生照看。

    一时看毕,仍回屋内,清漪仍让她坐于窗前那太阳底下,又重添了热茶。

    秦老夫人喝了一口,道:“此茶甚是清淡,你还是这般口味。”

    “淡中自有真味,若浓时反而失了味道。”清漪道。

    “上次同饮时,老身与你说的,你可愿意吗?”秦老夫人道。

    清漪见她又提起此话,只道:“多谢老夫人,只是清漪并无此意。”

    “那是我秦家无福了。”秦老夫人点头道。

    “老夫人如此说,清漪实不敢当。”清漪道。

    “罢了,只说了一句,你竟再不上我秦家门了,如今便不提此话。”秦老夫人笑道,“只是难得你我如此投缘,日后若有难处,可说与老身,或能替你排解一二也未可知。”

    清漪对她施礼道:“多谢。”

    秦老夫人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老身这便回去。”

    清漪亦起身相送。

    至院门外,秦老夫人回头对清漪道:“不必远送了。他日若得闲,还来望望老身,两个人说说话吧。”

    清漪自然应允。

    于是两相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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