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见自家主子淋雨回来,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掌印,这郑家母子如此不识抬举,何必委屈自己?”

    薛晴羽未作回答,径直上了马车。待行了很远,薛晴羽下意识掀开布帘,却见雨幕中,郑修策独立街边,一双眼被氤氲雨气遮掩,叫人看不清表情。薛晴羽老远瞧见伞柄下梨花形状的坠子迎风飘摇,直至马车拐了弯,再寻不见。

    半路雨停,耳边的喧嚣声骤歇,薛晴羽闭上眼睛,准备小寐一会儿。

    马车驶入城中,重又热闹起来,不多时,小贩的叫卖声传入耳中,薛晴羽睁开眼。

    “这谁家的轿子,如此气派!”

    “没看轿帘上写着‘姜’么,据说选秀完正值新年,圣上允小主们回家省亲呢。”

    “哦,这么说,轿子上坐着的是姜才人啊!”

    “……”

    薛晴羽将车帘掀开一角,刚好看到宫里的轿子擦身而过。

    “赵舒,找个僻静的小巷调头,去姜府。”

    “得嘞!”

    一车郑家不要的礼品,刚好寻到了去处。赵舒加了点儿急,停在姜府的时候,正赶上姜懐从车上下来。

    “薛……掌印!”姜懐一眼瞧见薛晴羽,十分意外。

    薛晴羽作揖:“参见姜才人!”

    姜懐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今儿天不好,没的沾湿了鞋袜,快进府一叙。”

    姜伯庸和姜昶正在前厅等姜懐,见着薛晴羽在,忙按规矩行礼。

    “下官(小可)参见姜才人,见过薛掌印。”

    “快免礼。”姜懐眼含热泪,“圣上特许我回家省亲,一家人,莫要生分了。”

    薛晴羽也客气道:“咱家和姜才人打小一起长大,不必拘礼。”

    “说到生分和拘礼,薛掌印下次来,可莫要再带这么多礼品了。”姜懐说着,手搭在薛晴羽手背上,很自然地往自己的小苑走去,冲姜伯庸使了个眼色。

    姜伯庸会意,携着一脸关切的姜昶离去,留姜懐和薛晴羽独自说话。如今姜懐入了宫,薛晴羽对她的帮助远胜过姜家。姜家又刚出事,往后没的还要指望姜懐翻身。

    到得无人处,姜懐一把握住薛晴羽的手:“哎,妹妹,蒋菡果真当了贵人,是咱们这一批中位份最高的!”

    薛晴羽反握住姜懐的手:“阿姊,莫慌,有我在,有你和圣上的交情在,怕蒋贵人作甚?”

    姜懐仍是愁眉不展:“你是不知,四喜公公宣布我们可以回家省亲的时候,众小主皆乐得开怀。唯独这蒋贵人拒绝了省亲,说要陪在圣上身边过年。她这般心思,绝非一般女子。”

    薛晴羽脑海中闪过蒋菡所为,不禁感慨,这妥妥一智计脑+资深绿茶啊!

    “偏生,她又兼具最好的出身和相貌。”

    薛晴羽瞄见姜懐搁置在闺房案几上的古琴:“阿姊,你会弹琴啊!谁人不知,全京城的闺秀,都比不得你琴技高超。人无完人,你未必样样皆和蒋贵人比,懂得扬长避短即可。”

    姜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听妹妹一番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啊!”

    “阿姊且宽心,待会儿我便入宫,向圣上提及此事。届时,除夕宫宴,邀阿姊前来抚琴,断不会白白便宜了蒋贵人!”

    姜懐双手握着薛晴羽的,感激涕零:“如此,先谢过妹妹了!”

    薛晴羽又与姜懐寒暄了几句,方离开。

    薛晴羽本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当即回府取了一车新礼品,直奔皇宫。给四喜准备的,是纯金佛像;给二寿准备的,是月光石手串……

    “薛掌印稍后,奴才进去通报一声,萧修撰在。”四喜笑逐颜开。

    这萧清鹤,入宫越发频繁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据说,如今朝中不少大臣,纷纷向萧清鹤抛出橄榄枝,皆被拒绝。唯独救过他的龚留群,往来较多。

    “薛掌印,请吧,圣上请您进去。”四喜不多时回来,压低声音,“萧修撰方才似乎提及了老家滁州闹荒一事。”

    薛晴羽点头,手里拿着精致的小盒子,那是她去绣坊买的荷包。周嘉昊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情谊。

    “参见圣上,萧修撰好。”薛晴羽简单打了招呼。

    周嘉昊向薛晴羽招手:“薛掌印来得正巧,方才萧修撰提及滁州闹荒一事,朕觉得颇为蹊跷。年后,你们便启程吧,朕要知晓,朝廷下拨的赈灾银饷去了哪里。”

    薛晴羽看向萧清鹤,后者刚好也看着她,黑眸中一片冷寂,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是!”薛晴羽作揖。

    周嘉昊预感薛晴羽有话要说,转向萧清鹤:“萧修撰啊,你先回吧,除夕宫宴,别忘了来。届时不少名媛淑女,朕已说了,要亲自同你做媒。”

    “是,微臣告退。”萧清鹤再不看薛掌印一眼,径直走出去,关上御书房的门。

    薛晴羽将盒子递过去:“想来圣上什么都不缺,实在不知送什么,便亲手做了个荷包。”

    薛晴羽说完,惊觉自己脸皮越发厚了,撒谎都不脸红。

    周嘉昊打开,看到绿底绣着双蒂白梨花的荷包,笑着拉过薛晴羽的手:“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周嘉昊说着,将荷包别在腰间的玉带上,梨花的香气将周嘉昊笼罩。

    “四喜!”

    四喜和五禄一并领头进来,各领了五个宫女跟着,宫女们手里捧着一堆珠宝。

    “这是朕擢各地巡抚挑拣来的珍宝,都归你。”

    周嘉昊这霸总般的豪气,难怪原主爱得死去活来。

    薛晴羽佯装开心:“多谢圣上!”

    周嘉昊挥了挥手,屏退左右,重新拉起薛晴羽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对了,听闻圣上允秀女们出宫省亲,入宫前,我去了趟姜府。姜姐姐颇为思念你,正在府中抚琴,闻者落泪。”

    周嘉昊若有所思:“如此,除夕宫宴,便让懐儿入宫抚琴吧。她琴技高超,我也是许久未听到了。”

    薛晴羽寒暄到天快黑,婉拒了周嘉昊留下用晚膳的邀请,带了一堆金银珠宝回府。

    “恭喜薛掌印,圣上对您的宠爱啊,真真是独一份呢!”四喜一直笑着送薛晴羽到宫门外,见薛晴羽上了马车,方离去。

    五禄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面露犹疑:“这新进宫的蒋贵人,尚且无此待遇。薛掌印真真是厉害啊,这么多年,长盛不衰!”

    “住口!”四喜鲜少严词厉色,“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宫中啊,第一不能得罪的便是薛掌印,如今还多了个萧修撰和蒋贵人。妄议主子,小心和三笑下场一样!”

    五禄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

    薛晴羽回了薛府,直奔钱星玥的小苑。这一次,钱星玥在浇花。上好的芍药,颜色各异,尚未开出花来,钱星玥的动作小心翼翼,宛如呵护婴孩。

    “我要废一人的手,需要多少钱?”

    钱星玥停下手中动作,看着看向薛晴羽:“那要看何人之手,普通人之手、便宜;乐师之手,价值千金。”

    “姜懐呢?”

    “姜才人可是名誉京城的古琴第一人,不便宜。但逼人寄居篱下,可要个友情价,三百两即可。”

    薛晴羽刚从周嘉昊那得了不少好东西,豪气将银票递给钱星玥:“给,我要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的那种。”

    钱星玥点了点银票,露出诡异一笑:“薛掌印何必直接买命?免得日后还要再花买命钱。”

    薛晴羽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她死,要她生、不、如、死。”

    “啧啧啧,以后我得罪谁,都不敢得罪薛掌印了。”

    “钱大兄弟!”裴俊达走来送年货,却见薛晴羽站在钱星玥身边,目光恻恻。

    钱星玥主动接过裴俊达手中的东西:“有劳。”

    薛晴羽看向裴俊达:“武岳身子不好,回头你多关心些。除夕我要参加宫宴,你们自己吃,可以让武家兄弟一个院子吃。总之,你们看着办吧。”

    裴俊达赶紧接话:“对了,翰林院舒编修登门拜谒,方才赵舒去你小苑寻你了。”

    “知道了。”薛晴羽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直奔前厅。

    这舒寄柔的长相和阴沉气,一直让薛晴羽觉着不太舒服。原主本是个名声不佳之人,逢年过节鲜少有人登门,这舒寄柔初进京,主动拜访,究竟何意?

    思忖间,薛晴羽已看到端坐在前厅的舒寄柔。舒寄柔今日一身藏青色宽袍广袖,料子一般,但做工精细,颇有些大户人家风范。

    舒寄柔听闻脚步声抬头,作揖道:“薛掌印新年好,小生带了些家乡特产来拜年,望薛掌印不要嫌弃。”

    薛晴羽瞄了一眼,对赵舒道:“去挑拣些回礼。”

    云锦踱步过来,替两人端茶倒水。

    薛晴羽不知聊些什么,看着舒寄柔喝水,谈笑:“舒编修初入京城,可还习惯?”

    舒寄柔分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眉眼,叫薛晴羽瞧着别扭。

    “哦,京城相比江南,气候干燥些,百姓亦豪爽些。”

    “舒编修过年不回家省亲吗?”薛晴羽好奇,初来乍到的官员,除却萧清鹤这种老家再无亲人的,其余人都早早告假了。

    舒寄柔却蓦地皱眉:“实不相瞒,家母是改嫁之人,在舒家本就艰难,后因病早逝。我在苏州实在无甚记挂,倒不如留在京中,交交朋友。”

    薛晴羽纳闷,初次见面,为什么要告知我家世?

    “薛掌印,时候不早,便不打搅了。”舒寄柔主动告辞。

    薛晴羽主动将舒寄柔和仆从送至门口,带着满肚子疑惑关门。

    舒寄柔在仆从幺舸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幺舸不解:“主子,这薛掌印名声甚差,我们初入京城,如此相交,好吗?”

    舒寄柔嘴角上扬:“管名声作甚?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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