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羽失笑:“是或不是,很快便会有答案。当然,薛某所求的一切前提是,萧大人务必先保全自身。”

    萧清鹤脑子很乱,一旦他信了薛晴羽,便将该效忠的圣上置于另一番境地,便意味着从前种种,皆是他看错了!

    “我……眼下还无法答应你,凡事,我只信真相。”

    “好,萧大人尚未得过瘟疫,虽眼下有了药方,还是莫要在此久留了。”薛晴羽下了逐客令,并非不想看到萧清鹤,而是她真的很累,想睡了。待回到京城,只怕再无安寝。

    萧清鹤深看了薛晴羽一眼,以为薛晴羽在埋怨他,识趣离开。

    裴俊达就候在门口,见萧清鹤出来,逮着便问:“掌印如何了?”

    “已然转醒,说要休息了。”

    裴俊达松了口气:“哎,那就好,吓死我了。”

    萧清鹤却突然认真看着裴俊达:“裴兄此刻得空否?”

    “咋了?”裴俊达双手抱胸,一脸警惕看着萧清鹤,“你刚从掌印营帐出来,要不要自觉些,遮住口鼻?”

    萧清鹤这次没和裴俊达犟,当真遮掩好口鼻,拉着裴俊达回到二人同住的营帐,甚至替裴俊达倒了杯茶。

    裴俊达斜眸萧清鹤,眼底满是警惕:“你到底想干嘛?先说好,我卖艺不卖身。”

    “我是想问,薛府众人皆是被薛掌印灭族之人。可依在下借住那两日观察,你们对她,并无恨意。这是为何?”

    裴俊达好看的狐狸眼流露出不解之意:“那依萧大人所见,我们该憎恶她,并终日想着杀了她?”

    “其实,抄家灭族,却收留后裔之事,萧某本就不解。加上,得知她是女儿身后,我在想,会不会,她在救你们?而你们经过日渐相处,也明白了。”萧清鹤说这番话时,一双桃花眼盯着裴俊达,便见后者目光一滞。

    裴俊达放下杯盏,良久未开口,再微启双唇,幽幽叹了口气。

    “萧大人若得空,便听我讲个故事吧。我有个朋友……”

    “他的生母才貌双全,可惜流落绣衣阁,被京城大户人家赎回家当填房,是因有了身孕。为了让儿子拥有更好的人生,他一出身,生母便将他过继给了无所出的主母,换来侧室之位。”

    “可是谁都没想到,主母第二年,便有了自己的儿子。从此,名义上是嫡长子的他,享受的却是侧室之子的待遇。爹不疼、娘不爱,生母亦为了他,坚决不肯相认。”

    “小小年纪,为了温饱,他很早便学会察言观色。弟弟妹妹们不愿做的事,他皆会。他会为了入学,亲手给爹缝制新衣;会为了替生母讨些礼物钱,给主母煲半个月汤,却又不敢让生母知晓,悄悄放到小苑门前……”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那个终日八面玲珑、曲意逢迎的人是自己,还是夜深人静、躲在角落独饮的人是自己。”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突然有一天,他就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那种人,他的目的达到了。”

    “侯府被抄家那日,他爹将府中所有人喊到一起,说大家最后饮一杯酒,到死还是一家人。不知为什么,一大家子哭哭啼啼,唯有他哭不出来,也未喝酒。”

    “他眼睁睁看着生母、弟弟、主母倒下,他的父亲,居然在酒中下了毒。然后,他的父亲看着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对他说:活下来的人,才是最苦的,侯府的仇,便交给他了。”

    “他是自愿跟那个提着梨花落的身影走的,跪下乞怜。来到新府,因久闻传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一日、两日、一月……那人只是将他安置在府中,和传闻中并不相同。”

    “甚至偶尔,那人会流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孤独、迷惘、忧伤。”

    “接着,府里的新人越来越多,皆和他一样,从憎恨到不解。那人从不管他们,直到那人死了……”

    “他带着所有门客跑了,住在附近客栈,快花光银钱时,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因娇生惯养,又一无所长,他们根本养不活自己,又住不惯环境差的客栈。”

    “然后,便听闻那人回来的消息,他率先回府试探。谁知那人,料到一切般,叫他们回来。”

    “那人说着最冰冷的话,做着最热络的事。去绣衣阁赎回了他的同伴,叫他们识字练武,医治医馆不肯救治的、得了痨病的兄弟。原来,那人表面冷漠严厉,却处处为他们着想。”

    “原来,他最该恨的人,戴着和他相似的面具,甚至,还是女儿家。”

    裴俊达说到这里,顿住了,认真看向萧清鹤:“萧大人,你觉得那人,到底图什么呢?”

    萧清鹤呆愣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再开口,只余喟叹:“如今我只觉得,自己空读多年圣贤书,看人全凭眼睛,竟毫不走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希望她完美无瑕,实在罪过。”

    “现在发现,为时未晚。”裴俊达举起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举起自己的杯盏,“萧大人,我们一起保护那人吧!”

    两个杯盏相碰,两个男人间形成了无声的默契。

    晚膳时分,萧清鹤并未在营帐寻到薛晴羽,听侍从说,薛晴羽随郡主出了军营。

    萧清鹤不会骑马,慢慢踱步至军营门口,老远就见茫然天地间,两个渺小的身影坐在山石上,身边立着几个酒壶。

    萧清鹤觉着,薛晴羽越发不爱惜身子了,大病初愈,尚未好利索,倒喝起酒来,晚膳也不吃。

    思及此,萧清鹤脚下步子加快。

    夕阳的余晖遍布山野,天际与山巅交界处,泼墨画般,留下重重叠影,打在人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霞光。

    “阿姊,我知将士们衷心,请你务必保全他们的性命。”易思熹的脸颊泛红,眼底透着氤氲之气,仿佛睫毛煽动一下,便要落下泪来。

    薛晴羽幽幽叹了口气:“有人过来了。”

    二人默契地停止说话,转过头,就见萧清鹤一脸无辜走近。

    “郡主、掌印,该用晚膳了。”

    “多谢萧大人提醒,郡主,时候不早了,夜里风大,咱们回吧。”薛晴羽搀扶起易思熹。

    易思熹满脸悲戚,心中预感不妙,可身为武将之女,始终将自己的身板抬得老高。

    三人前脚刚踏入军营,身后马蹄声四起。

    薛晴羽回头,便见为首之人手捧圣旨而来。待凑的近了,方认出是童未。

    “圣旨到!请北宁候、安宁郡主前来接旨!”童未下马,冲薛晴羽和萧清鹤作揖,大声宣布。

    薛晴羽知道这一刻会来,却未想过来得这般快。

    易乐邦赶来,和易思熹一并跪下,其余人跟着跪地。

    “北宁候及安宁郡主私通梁国一事,证据确凿,即刻押解回京,听候发落,军营暂交京营接管。请薛掌印和萧修撰履职,一并回京面圣。”

    “臣、接旨!”易乐邦接下圣旨的一瞬,军营将士们蠢蠢欲动。

    易思熹转过身,面对众将士,深鞠躬:“请各位务必遵从圣意,好好听京营提督的话!待查明真相,我们自会回来!”

    易乐邦也鞠躬:“众将士,拜托了!请务必保全自身!”

    “侯爷!郡主!”

    薛晴羽看着眼前架势,便知平日里易家父女待将士们不薄。

    萧清鹤右手握紧成拳,骨节泛着白色,信念顷刻崩塌的感觉,原是这般。

    “收拾东西,启程回京。”薛晴羽吩咐身边的赵舒,路过易思熹,在童未面前装作很不熟的样子。

    童未的人很快接管军营,将士们皆流露出一股哀怨之气。

    薛晴羽将一切看在眼底,收拾包裹的速度飞快。

    不多时,一行人便踏上回程之路。童未给足了薛晴羽和萧清鹤面子,未派自己人“护送”,易乐邦为护好将士,只带了易思熹离开。

    原本坐了三个人的轿子,回去的路上成了四个,易乐邦在最前方单独骑马,心事重重。

    薛晴羽几次掀开布帘,看着易乐邦的背影,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原主眼见父亲被带走的画面。

    “郡主,待到京城,万事切莫冲动。若我也不行,还有萧大人在。”薛晴羽一路说的最多的,便是这番话。

    易思熹始终点点头:“薛掌印,若有万一,请务必护好我的父亲!”

    “我向你承诺,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们皆会活着!”薛晴羽握住易思熹的手。

    萧清鹤若有所思,或许,薛晴羽才是圣上的那把刀。若果真如此,回京之后的路,曲折异常。

    回程的路,分明与去时的路相同,却感觉多了大半。离京愈近,几个人的话愈少,到了滁州,完全陷入了沉默。

    “今晚我们去搓一顿好的吧!”薛晴羽主动开口提议。

    易思熹知道她是宽慰自己,失笑:“好啊,但凭薛掌印安排。”

    七个人坐在酒楼的包间里,吃肉喝酒,直至天明。

    离京城仅余一日光景,谁都不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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