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出鱼肚白色,太阳自东山缓缓升起,逐渐笼罩大地,地平线一丝丝下移,照亮每一处角落。

    滁州城,百姓已自闹荒的阴影中走出来,早市摊贩多在叫卖炊饼、蔬果、种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城中最繁华地段,酒肆的旗帜迎风飘荡,二楼包间的窗台处,酒坛洒了一地,几道身影横陈,空气中弥漫出忧伤意味。

    “我们出发吧。”易思熹斜靠在窗台往外看,率先打破沉默。

    薛晴羽自卧榻上起身:“想好了?”

    “嗯,该面对的,终要面对,逃避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易乐邦看向易思熹:“不愧是我易家的好女儿!”

    七人重新上路,易思熹未坐在轿子中,骑着马,和易乐邦并肩行走在大道上。

    薛晴羽掀开布帘,不时看看父女两的身影,热泪盈眶。

    最后这段路,便让他们说说体己话吧,旁人不便打扰。

    裴俊达一脸担忧看着薛晴羽:“待回京,你索性告病在家,休养两天。”

    薛晴羽摇头:“那只会让圣上的疑心病加重。”

    薛晴羽看向一路沉默的萧清鹤:“萧大人,请务必保护好自己。最好先回府写好新政,再入宫。”

    萧清鹤无力一笑:“萧某正有此意,只是,薛掌印伴圣上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断不会身陷囹圄吧?”

    薛晴羽嘴角上扬,分明在笑,眉眼尽是苦涩。狡兔死、走狗烹,萧清鹤心里清楚,却从未敢质疑罢了。

    薛晴羽并不怨恨无法理解之人,包括萧清鹤,只恨自己终不是原主,治病救人对她而言,比复仇更重要。为救人而自爆技能,她不后悔。

    易家父女甫一进京,便被候在城门处的京营士兵送往皇宫。薛晴羽很想再见易思熹,再握握手,却怕害他们更惨而作罢。

    “先送萧大人回府。”薛晴羽很快吩咐马车启程,不要做出任何让人起疑的举动。

    萧清鹤一路观察薛晴羽,深深为薛晴羽的冷静果敢折服。同时想到了裴俊达所言,一个人到底该经历过怎样的童年,才能将面具戴得如此稳当?!

    轿子停下,萧清鹤冲薛晴羽深深一拜:“薛晴羽于营帐拜托之事,萧某谨记于心。”

    “萧大人保重!”薛晴羽嘴上这般讲,心里却知道,男主角,能出什么事儿呢?待蒋涵的儿子出身,萧清鹤便会成为太子少师。

    “回府吧。”薛晴羽未掀开布帘,自然未看到萧清鹤立于府邸门前,目送轿子远去的身影。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萧清漪系着围裙,手捧蔬果出现。

    “萧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萧清漪顺着萧清鹤视线看去,只有满街热闹的人群,“看什么呢?可是有漂亮姐姐?”

    萧清鹤回过神:“没有,我们进去吧。”

    马车停在东缉事厂门口。

    薛晴羽叮嘱:“孙梧,先问问吴威,这个月邓辉的动向,若有古怪,及时告知我。”

    “明白!”孙梧跃下马车,赵舒继续向薛府驶去。

    马车停在薛府,裴俊达先下马,和赵舒一并扶着薛晴羽下来。

    “好了,伤口的痂也结得差不多了,胳膊不疼了。你们各自休整,我有点事要忙。”

    薛晴羽直奔钱星玥的小苑,这一次,后者正悠闲地给池塘里的鲤鱼喂食。

    听闻脚步声,钱星玥抬眸,露出邪魅一笑。

    “掌印回来了?见你如斯,怕是一路劳顿,居然先来看我,叫我好生感动。”

    薛晴羽在搁下梨花落,端坐在苑中石凳上:“妙娘子,是你的人吧?”

    钱星玥眉头微蹙,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似乎是有位擅长暗器和下毒的江湖女子,叫这名字。”

    “吟月楼只看钱财,不问原则,什么都接吗?”薛晴羽直言,“大梁若当真来犯,大周将不复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薛掌印这是在和我讲道理?”钱星玥眸中满是清冷,显然听不进薛晴羽的话。

    “我只是以为,待生母有余温之人,断不会十恶不赦。如今倒是怀疑,你设这吟月楼,究竟所为何事?”

    “那妙娘子对安宁郡主下毒,瘟疫弥漫边关,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死于自己下的毒了。想着是你的人,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薛晴羽见钱星玥不打算开口,提上梨花落离去。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

    钱星玥却漫不经心继续喂鱼,嘴里念叨着:“死了啊?再换个人替上便是了。”

    池塘里的锦鲤看到鱼饵,争先恐后迎来,那摆动的尾巴,摇曳的身姿,引得钱星玥轻蔑一笑。

    江湖愿入吟月楼者,不就如这池子里的锦鲤么?

    薛晴羽这一晚,先给自己扎了针,重新包扎了伤口,躺下来后,却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来到小苑中。

    春日将近,梨花树开出一叉叉花骨朵儿,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惹眼。薛晴羽伸手抚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朵,触感娇柔。夜风轻拂,花骨朵转瞬零落成瓣。

    “哎。”薛晴羽幽幽叹了口气,仰起头,一轮新月高悬夜空,甚是孤独。

    翌日一早,薛晴羽便换上绯袍公服,未乘轿撵,徒步入宫。行至半途,甫一抬头,看到街对面的萧清鹤。

    青袍颜色很衬萧清鹤,萧清鹤除了眼底隐隐透出黑眼圈,整个人神清气爽,头发亦梳得齐整光洁。萧清鹤避开路人,主动向薛晴羽走来。

    “早。”暖阳下,萧清鹤嘴角上扬,微笑如春风化雨。

    薛晴羽不自觉点头:“早啊,萧修撰。”

    “薛掌印今日怎么独自一个行走,你家仆从放心吗?”

    “萧大人不也是么?我不过,是想独自静一静罢了。”薛晴羽喟叹。

    二人一时无话,萧清鹤在薛晴羽外侧行走,不时有匆忙的路人和车辆经过,皆会下意识侧身,小心将薛晴羽隔开,避免相碰。

    快到皇宫时,萧清鹤垂下头,看了眼薛晴羽的左臂。

    “薛掌印的伤如何了?”

    薛晴羽这才明白,原来萧清鹤一路小心呵护,竟是为了她的左臂,实在心细得紧。

    “已经大好了,想来多休息,勤换药,三五日便能痊愈。”

    “那便好。”萧清鹤笑着侧过头。

    薛晴羽总觉着,萧清鹤变了,经此一事,萧清鹤待她变得极温柔。以往此人即便在笑,也不达眉眼,人前全无表情,眼前的笑却是发自内心,且只面对她一人才流露出的笑容。以至薛晴羽总觉着,这位男主除了新政和民生,心中再无挂碍。

    许是在可怜她吧?薛晴羽默默叹气。

    临近御书房两米,四喜冲薛晴羽悄悄使了个眼色。薛晴羽会意,收敛起全部情绪和表情,一只脚踏入殿内。

    “圣上等候二位大人多时了,快请进吧。”御书房的门开着,四喜高声道。

    “臣参见圣上。”薛晴羽和萧清鹤异口同声,并行跪拜礼。

    周嘉昊搁下毛笔,自案几后走出来,亲手虚扶起二人。

    “二位往来边关,一路辛苦,莫要行这般虚礼了。”周嘉昊重新回到案几后,坐下笑看二人,“先说说,这一趟有何收获?”

    萧清鹤将奏疏递给四喜,拜谒道:“禀圣上,微臣途径杭州府,见一路繁华,久留一日,发现有一怪异现象。杭州府虽每年上缴赋税第一,治安良好,却存在残缺之人偷盗现象。经臣多方考察,原是残缺之人不便找到正经营生,现有法则又对其多有宽宥所致。”

    “臣以为,当颁布新政,让残缺之人在各方面得到和常人一般的平等对待。当然,此政颇为不切实际,执行过程必困难重重,臣愿亲自督查,从京城起开始施行。”

    周嘉昊仔细查阅萧清鹤的奏疏,良久,方抬头:“萧修撰此举,确用心良苦。但就朕所知,不仅营生,他们在嫁娶方面,也颇为不易。爱卿此举任重道远,朕特许你明日早朝,当众宣讲,届时,朕会擢六部和你一道完善此举。”

    “多谢圣上。”萧清鹤再次拜谒。

    周嘉昊转向薛晴羽:“薛掌印,朕命你携萧修撰核实密信一事,如今证据确凿,朕已下旨让易家父女下狱,春后午时问斩,你可有异议?”

    薛晴羽一早料到周嘉昊会如此行事,表面十分平静:“臣无异议,但凭圣上裁决。”

    “很好,昨日邓辉已来将二人提走,他们也并无异议。”周嘉昊话锋一转,“但是,朕听童提督飞鸽来报,边关军营刚经历一场瘟疫,是薛掌印解决了燃眉之急。”

    “朕与薛掌印相识多年,竟不知,薛掌印医术如此高超?”

    萧清鹤听闻对易家的决断,心中本已警铃大作,再听闻此问话,下意识便想替薛晴羽辩解。

    宽袍遮掩之下,一双鞋踩了萧清鹤一下,力道不大,却足以令萧清鹤瞬间清醒。

    萧清鹤赫然思及薛晴羽的话,大前提是、护好自己。是了,越到危机时刻,越是需要冷静,万不可,将所有人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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