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觉没使多大力气。不曾想这一推,高肃直接跌倒向另一旁,用手臂撑了下青石地,才没磕到脑袋。

    倒让我有点儿愧疚了。正后悔是不是下手有些重,却见他不易察觉地瘪了瘪嘴,又听话地说道:“不想那些了,让阿姊为难,多不好。还是六合有意思,采月姐姐,快与我下棋吧。”

    又玩了几轮,采月是天生的算术高手,很快就将我们两个赢得一点儿筹码都不剩。高肃俨然是上了头,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绞碎一块下来:“再来再来。”

    “赌局别没个兜底啊。”我抬手拦他,渤海王位高权重,回头让他以为我怂恿自己小孩学坏了,不得给我骂得狗血淋头。

    高肃双颊红扑扑地,笑了起来,执意把碎银往桌中央推:“阿姊莫拦我,月中离宫,我便要随叔叔去疆场了,那里冬天冷得要命,夏天连朵花都不长,哪里有这些好玩的?”

    啧。

    我不禁怀疑高肃是不是故意的,他这么一说,给我都说得心里泛酸。

    他又偏过头来看我,像一只湿淋淋的小兽蹭着矮桌的边沿:“阿姊在想什么呢?”

    “走吧。”我收拾着牌桌,“带你去镜殿。”

    楚楚可怜的小孩眼底忽然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噌地一下跳起来,搂着我亲了一下,又在原地开始转着圈地跑,边跑边傻乐。

    我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印子,把他拽住,嘱咐道:“跟我去可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声,扮成我的婢女。”他现在一心想着去玩,不管我说什么都只会点头称好,我叹了口气,“采月,带他换衣服。”

    高肃欢呼:“阿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另一个婢女逗他:“有你阿娘好吗?”

    高肃的脸像蒸熟的豆包一样白里透红,小小声说:“你们不要告诉我阿娘,就有。”

    众人都笑了起来。

    采月从别处院子的宫女那儿借来一身行头,按我的注意给高肃换上,又将他的头发散了下来,梳成双丫髻。

    怨不得史书上会盛赞兰陵王的美貌。赫赫有名的将领上战场却需要带面具,只为了遮掩原生长相,以达震慑敌军的目的。

    我不无震撼地欣赏这副已见丰神俊逸的脸,思索再三,心怀罪恶感地拿起黛笔,给高肃描了一副月牙眉。乍一看,他俨然是个清秀可爱的小丫鬟了,宫人没见过他几次,如果不作声,绝认不出这是世子爷。

    接下来我们就让采月在里巷入口放风,一路和高肃小碎步走着去了镜殿。

    镜殿在宫中最深处,三重飞檐盖翠琉璃的顶,正面八只红柱子,抬头看去,圆形的穹顶上,榫卯层层呈花型相互嵌靠,镜殿两侧还有偏殿、耳房,虽然有居住的功能,但平日里没有常居人口,负责洒扫的宫女们不在时,大殿里就格外安静。

    从前我总觉得古代人的工艺水平落后,穿越过来的时候世界观受到了不小的颠覆。那时采月端上来一面铜镜,我看着自己的高清倒影,才明白“光可鉴人”这个词形容得一点儿不夸张。

    杜鹃泣血,徭役折腰,将铜从山中送到邺城,再由匠人的手一点点将铜板磨得平滑,献给帝王。这里是靠千万万人的血肉供养起来的膏脂宝殿,不可能不极尽奢华。

    大大小小的铜镜,除两侧朱漆柱上绘着碾玉妆,墙上其余地方堆叠着大大小小整齐的扇形棱镜,状若鱼鳞。烛火映照之下,铜镜将我们的面容如实呈现出来。

    “阿姊,我们长得好像。”

    “亲戚当然长得像了。”我仔细端详,自己的眉眼与高肃确有几分相似,这样看,又觉得他的装扮并不稳妥,一眼就该穿帮,便将声音压得小小的,“看完就走吧?”

    高肃点点头,很乖巧地闭上了嘴。

    我们本想原路返回,奈何这里太大,从镜殿侧面出来就到了玳瑁宫,左绕右绕都走不出去,一路崎岖下来,不知怎的到了一座孤零零的院子中。

    正殿的门敞着,左右两侧的厢房建得比其他宫苑都要高,飞檐上不刻朝风图腾,横梁上也没有画额外的彩纹,朱漆红瓦,分外庄严。

    我依稀记得这里是座佛堂,北魏有信佛的传统,延续到当朝也重视佛教。

    院子应该另有一道偏门,能回到刚才来的路上。我正想四处找找,高肃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比了个“嘘”的姿势。

    我愣了下,再静心去听,除了风声、树枝的摩挲声之外,还隐隐有人的低语和脚步声渐行渐近。

    高肃毕竟是男子,带他出入已是犯了宫规,真被抓着得罚我两个月的俸禄。我们做贼心虚,本着能避则避的原则非常同步地往佛堂里躲。

    我进门前都想好了,就藏在功德箱后头,跑到大殿中央却傻了眼:这里是自家佛堂,还是在魏晋南北朝,哪里来的功德箱?

    好在我们发现佛像的台子下面是空的,并且有一层澄黄色桌布遮掩,赶紧连滚带爬的进去,刚趴好便隐约看见门外阔步走来两人。

    这一番属实凶险,差点撞个正着。

    裱窗的薄纱轻若蝉翼,月光清晰地照进屋里,虽不足以看清,也能大致勾勒出二人的轮廓。其中一人衣着装扮,俨然是宫宴上高湛穿的行头。

    高肃握着我的手攥紧了些,这使我更加确定了几分,心里一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你胆子越发大了,消息瞒得严实吗?若要被发现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高湛的声音并不像他在宫宴那么醉,他揽着另外一人进了正殿,顺手拴上了门。

    “薄情郎!去了并州,便要将我忘干净,现在还说这劳什子的浑话。”另外一个人是名年轻女子,语气娇俏,很是违心地啐骂着。

    她的声音有些耳熟,我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高湛低声笑着将女人推在门上,还不忘促狭地打趣:“真该让人看看,你是这样馋嘴的猫儿。”宛若游蛇的手不安分地流向女人腰间,繁缛的裙带配饰转眼滑落,掉在了青石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

    “一见面就只会欺负我,早知道就不该找你!”女人娇笑了一声,往旁边躲,却被捉回来。

    高湛背对着供桌,看不清神情,声音分外起伏不定,“你不该找我?你不该?你忍得住吗?嗯?”说罢倾身向前顶了一下。

    这场面未免太过出格了,我眉头一跳,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高肃,这小子却比我淡定多了,甚至还凑在我耳边小声问道:“你抖什么?”

    嗯?我在抖吗?

    本来不觉得,他这样一提醒,我真的有点儿冷了。天寒地冻,我们趴在地上,能感到面前的空气都泛起阵阵寒意。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喉咙又开始隐隐叫嚣起来,呼吸的空气都变成一只只带倒刺的铁钩,挠在气管上不得安宁。

    这可不行,这样下去我迟早将以响彻云霄的咳嗽高调登场。

    我赶紧问他:“你冷吗?要不我们趁现在走?”

    “怎么走?”

    “佛堂侧面好像有个窗户吧?”

    “好,走。”

    好巧不巧,我刚准备从供桌侧面爬出去,那边两个人就转着圈向我们这儿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劝你们别太荒诞。

    我爬到一半的身子只好又一点点磨蹭回去。

    反正殿门也被他们堵死了,我们无处可去,只能一齐趴在供桌下,揣着手看戏,顺便分身忍咳。

    “你这小蹄子,许久不见愈发孟浪了,着急成什么样子?”

    “呵,再着急,有你这东西着急?”

    “慢点,它跑不了。”

    不出意外地,两个人叠在了一起。不堪入耳的缠绵话语,絮絮杂杂地传了过来,然而任凭我怎么想,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宫里的日子就这般消磨人不成?吃我吃得那么紧作甚么,又不是没做过。”高湛抱起女人直接向供桌上推了上去,供桌密集地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响声,伴随着二人旖旎的低语,你来我往地唤着含混不清的爱称,声响大得几乎要刻进我的脑子里。

    女人的衣裙松散地褪至腰间,褶皱层层叠叠地垂下来,扫着青石板,仿佛也在难耐地向冰冷的地面索要着欢好。在晃动间,一阵阵甜腻的衣物熏香混合着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

    咔嗒。

    一只烛台顺着光滑的锦缎滚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将思绪拉回现实。

    我已经有些麻木了,见那烛台正当中摆在我面前,心里也毫无波澜,过了少许才反应过来。有东西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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