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雪崩那日，漫天遮日的冰雪笼罩天地。山间突然发出一阵可怕的轰鸣，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片白色便摧枯拉朽倾泻而下，掩埋了山脚下的整座村庄。可是，却有一家三口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打算抱着半岁大的孩儿去邻村女方的家里省亲。那日晴空万里，他们抱着孩子从村里启程，在山脚下的杂林中穿行。不知怎的，一直乖巧的孩儿忽然在母亲怀里嗯呀嗯呀起来，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嚎啕大哭。年轻夫妇到处查看，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正纳闷着，猛听到遥远的天上发出一阵强烈的轰鸣——那声音像是猛兽的嘶吼，又像是山地震裂的爆音——仰头望去，头顶已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从未见过的冰雪如洪涛翻滚而来，淹没了孩子的哭声。
“人在自然巨大的伟力之下，总在瞬间变回无力又渺小的存在。年轻的父母茫然地仰望头上的冰雪，浑身被定住一般，麻木填充了恐惧，让他们只得乖顺地听凭命运的召唤。
“可就在冰雪的巨浪砸落的那一瞬间，一匹银色骏马从远处奔来，不知是谁用一只手臂挽住了孩子。年轻夫妇还未回过神来，又有几匹骏马过来，他们各自也被揽上马去。银色的骏马在雪中奔腾，前方好像有一条细长的像隧洞一样的东西，很远，很黑，尽头有光。两人不由害怕地闭上眼睛，直到雪山的巨响停止。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他们是否穿越了那条细长深邃的隧洞，但雪山的巨响停止了。马儿渐渐地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闻到一阵美好的花香，两人睁开了眼睛。
“面前哪还是方才那片紫微山脚树木丛生的杂林。放眼望去，青草蔼蔼，百花芬芳，古老的日光温柔铺洒在大地，银色的骏马安静地立在碧色的水边。竟看不出这是何朝代，分不出是何季节。这是一片青原？一座村庄？亦或是一个国家？不知道。即便看了，也不知道。你说不出超出了你认知的事物的姓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文明在这里没有痕迹，却又到处都是痕迹。
“年轻夫妇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旷世美景，还有救了他们的人。那是一群身着银色铠甲、脸戴面具的人。有男有女，均挺拔俊逸，英武洒落。从铠甲、战马这些线索告诉他们，这群人是战士。可从他们身上丝毫感受不到血腥杀气，有的，只有温柔的力量。
“孩子在战士的臂膀里格外安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夫妻俩还像活在梦里，怔怔地，竟忘了要去从战士怀里接过孩子。孩子笑得是那么开心，胖胖的小手抬起来，试图去拉战士耳侧的面具锦丝。魁梧的人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样子，依旧温柔地俯瞰着婴孩，任其顽皮。一阵风吹过，树叶沙响，花香弥漫，锦丝松动，面具落到了草地上。
“年轻夫妇瞪大了双眼。这个银装铠甲的人——如果可以对其冒犯地使用“人”这个卑微的称呼的话——容颜异常俊美，目光温润深邃。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却有着中年人的稳重，甚至，你会相信其必定有着长者的智慧。反正，看不出来其真实的年龄。但是——不像人类。战士脸上的皮肤像冰雪一样，介于玉白与透明之间，在日光下折射出神圣的光芒。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沉睡的银河。
“年轻夫妇惊愕地望着，看到那副非人的容颜竟忘记了害怕，心中只是充满了崇敬之情。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伟大、充实的感觉，仿佛从战士的蓝色血液里流淌到了年轻夫妇的体内。不知孩子是否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孩子在战士的怀中笑得快乐，笑得无瑕。
“他们从战士的手中接过孩子，便感谢辞别，离开了那座仙境一般的地方。回到紫微山脚下，看到他们来时的杂林还有他们的村庄，已经全部被白雪掩埋。”
茶馆里一张桌子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说书人将一个长长的故事一口气说完，听者竟都忘了魂一般，如痴如醉，直到话音结束都还没回过神来。
说书人颇为惋惜地为故事加上了一个结尾：“后来，那对年轻夫妇带着人们去寻找他们经过的漫长的隧洞，却再也没有找到过。”
传说紫微山上曾经有过一座神殿侍奉着紫微神君。那已经是四神还在的古老久远的过去的事了。而守护着神君的，就是一群银装铠甲的圣骑士。古老的神灵隐没，神殿再也找不到了，连紫微山如今也布满了结界，入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群圣骑士，也销声匿迹。从近日的传闻看来，他们一直都在，只不过在我们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仙境，亦或是被凡人们称作“仙境”那样的地方。
“可如果圣骑士如此厉害，又为何只救那一家三口，却不救那整座村庄的人呢？”
说书人捋了捋细长的胡须，面对听客的质问幽幽道来：“天若有情天亦老，神灵又怎会是被凡人唤出来的呢？”
可以理解，对人类来说，四神、神君，亦或是圣骑士，凡是超越了时间与生死的存在，都被奉为神灵。
说书人继续道：“凡人的声音太过污浊，神是听不到的。他们，是被那婴孩的哭声唤来的。”
“婴孩？”
“因为婴孩还没有罪。所以婴孩的声音，是可以被神灵听到的。”
*
神……
邹准望着即将西沉的夕日。
仿佛一夜之间，南都大街小巷都在叙述那个圣骑士的传说。
人类心声的传递速度是很惊人的。那故事不知从何而起，却已传入南昭大地的各个角落。各种版本虽有细微不同，但大同小异。
朝廷上一刻还在议论着朱士玮再次改旗易帜，归回皇后翼下，话题却很快被汹涌的民间意志吞没。这一刻，宫朝上下，全都在谈论圣骑士。
民间已经疯传了，四神即将复活，神殿会再次开启，迎接新的神君降世。而出神入化、战无不胜的凤影，就是圣骑士的一员——就是神灵。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邹准独自一人斜倚窗边，轻声自语。
他出生自一个神灵已经失落的时代。世界上没有超越凡尘的痕迹，除了那座无法接近的雪山。
对于民间一夜之间兴起的对凤影的崇拜——从前对凤影，人们是出于对将领的敬重，而如今，这敬重之上却又多了一种更为深妙的情感——朝廷群臣的态度十分复杂。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莫不是谁出于私欲而造出来的神话？
可想到凤影超脱尘世的风姿，对朝廷愿意为他提供的一切权力、金钱、荣勋——以陛下对他的宠幸，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都嗤之以鼻。
这世上，除了神以外，真的有人可以拒绝所有权力、金钱与声名吗？
他们想到关于凤影出身的传说。
那一年，少时的慕如烟把他从北境带回南都。官方说法是，凤影是慕帅从雪山脚下捡到的孤儿。
那时没有人真正相信，只当是慕帅为了掩盖自己私生子的说辞。
可如今看来，脸戴面具、鬼神身手、来自雪山……说凤影是远古时代留存的圣骑士，不是更加可信么？
何况，陛下一直以来对凤影的态度也的确令人困惑。陛下宠幸凤影，对他的无理、疏离与拒绝几乎无条件地纵容。即便对慕如烟，也不见陛下此等坐低身段。若凤影真的是慕帅的私生子，陛下又何必对他这样谦和以待呢？
或许，他真的，是神。
神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那么，若南昭军中有神灵，或者说，若神灵就在南昭，那岂不是更加证明了——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
——在这片古老的四神的土地，南昭必是天定的主宰者。
这样想来——民间也必会如此传开——不管这个流言是真是假，只要天下人相信了凤影是神，那便能统一举国的意志，甚至能够动摇北旻的人心。
因为北旻也同样曾是由四神中的玄武所庇佑的国度。他们的国民，血液里也有种对雪山的敬畏与崇拜。
所以，凤影是否真的是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包括南昭与北旻，都相信他是。
如此，吞并北旻，归统南北，便更多了胜算。
邹准望着天际，不由发出沉叹。
关于这则流言，他知道，民间大多已经信服——人活一世，苦难何其多也，谁不希望世间有神明呢。他也知道，朝廷上下虽然半信半疑，但为了各自利益与多方考量，人们也会偏向于默认。
不论凤影是否真的是神，在全国上下的一片合谋中，他已经是了。
不消说，这是谁的手笔。
不动一兵一卒，没有将凤影唤回来，在自身已经权力尽失的情景下，她竟然通过造神，在一夜之间让凤影成为了南昭军中最有力的旗帜。
不，不仅是军队，在举国民间意志的作用下，凤影的影响力已经在转瞬间超越一切凡俗存在。可以说，若有意，在南昭国内他已经可以与如今最高的世俗权力掌握者——朱景深分庭抗礼了。
相形之下，皇后的兄长车骑将军吕威，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你拿什么去守护你珍视的秩序与规则？”
邹准想起方才朱莀对自己的质问。
朱莀那时断言，在慕如烟失势的那一刻，暴力的天平已向皇后那方倾斜。
智睿如朱莀，怕是也没料到，慕如烟会用这样的方法拨弄乾坤，在短短转瞬间扭转了局势。
“果然是从小一起打闹长大的。”邹准自语自叹。
慕如烟他们几个帝王侯门出身的孩子，小时候彼此打打闹闹，没少在都城掀起风浪。但年少时不同，那时毕竟都还是孩子，再胡闹，造成的破坏力也不至于太大。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站在不同的立场，凭着对彼此的了解，即便只是过招较量，动动手指，可都是会血流成河的。
而且，怎么就忘了呢……
这几人都喜欢玩火，全然不顾是否会引火烧身。
想到此，他不禁垂眸凝思：这时候，荃世子可到哪里去了？小时候就是……若不是荃世子在当中坐镇，这皇城早不知被这几人拆了多少回了。
冬天白昼日渐缩短，淡色的日光下，鸟儿盘旋天际，飞得很慢，好像在享受，又好像在忧愁。
该出发了。
“神早就死了……往后的路，我们必须学会自己行走。”
耳边回荡着雍静那晚说过的话。
神早就死了。
往后的路，我们必须学会自己行走。
可是……
“可是，如果……”邹准整整衣装，起身时再一次透过窗帷看向天光，“神……回来了呢？”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打算抱着半岁大的孩儿去邻村女方的家里省亲。那日晴空万里，他们抱着孩子从村里启程，在山脚下的杂林中穿行。不知怎的，一直乖巧的孩儿忽然在母亲怀里嗯呀嗯呀起来，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嚎啕大哭。年轻夫妇到处查看，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正纳闷着，猛听到遥远的天上发出一阵强烈的轰鸣——那声音像是猛兽的嘶吼，又像是山地震裂的爆音——仰头望去，头顶已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从未见过的冰雪如洪涛翻滚而来，淹没了孩子的哭声。
“人在自然巨大的伟力之下，总在瞬间变回无力又渺小的存在。年轻的父母茫然地仰望头上的冰雪，浑身被定住一般，麻木填充了恐惧，让他们只得乖顺地听凭命运的召唤。
“可就在冰雪的巨浪砸落的那一瞬间，一匹银色骏马从远处奔来，不知是谁用一只手臂挽住了孩子。年轻夫妇还未回过神来，又有几匹骏马过来，他们各自也被揽上马去。银色的骏马在雪中奔腾，前方好像有一条细长的像隧洞一样的东西，很远，很黑，尽头有光。两人不由害怕地闭上眼睛，直到雪山的巨响停止。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他们是否穿越了那条细长深邃的隧洞，但雪山的巨响停止了。马儿渐渐地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闻到一阵美好的花香，两人睁开了眼睛。
“面前哪还是方才那片紫微山脚树木丛生的杂林。放眼望去，青草蔼蔼，百花芬芳，古老的日光温柔铺洒在大地，银色的骏马安静地立在碧色的水边。竟看不出这是何朝代，分不出是何季节。这是一片青原？一座村庄？亦或是一个国家？不知道。即便看了，也不知道。你说不出超出了你认知的事物的姓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文明在这里没有痕迹，却又到处都是痕迹。
“年轻夫妇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旷世美景，还有救了他们的人。那是一群身着银色铠甲、脸戴面具的人。有男有女，均挺拔俊逸，英武洒落。从铠甲、战马这些线索告诉他们，这群人是战士。可从他们身上丝毫感受不到血腥杀气，有的，只有温柔的力量。
“孩子在战士的臂膀里格外安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夫妻俩还像活在梦里，怔怔地，竟忘了要去从战士怀里接过孩子。孩子笑得是那么开心，胖胖的小手抬起来，试图去拉战士耳侧的面具锦丝。魁梧的人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样子，依旧温柔地俯瞰着婴孩，任其顽皮。一阵风吹过，树叶沙响，花香弥漫，锦丝松动，面具落到了草地上。
“年轻夫妇瞪大了双眼。这个银装铠甲的人——如果可以对其冒犯地使用“人”这个卑微的称呼的话——容颜异常俊美，目光温润深邃。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却有着中年人的稳重，甚至，你会相信其必定有着长者的智慧。反正，看不出来其真实的年龄。但是——不像人类。战士脸上的皮肤像冰雪一样，介于玉白与透明之间，在日光下折射出神圣的光芒。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沉睡的银河。
“年轻夫妇惊愕地望着，看到那副非人的容颜竟忘记了害怕，心中只是充满了崇敬之情。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伟大、充实的感觉，仿佛从战士的蓝色血液里流淌到了年轻夫妇的体内。不知孩子是否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孩子在战士的怀中笑得快乐，笑得无瑕。
“他们从战士的手中接过孩子，便感谢辞别，离开了那座仙境一般的地方。回到紫微山脚下，看到他们来时的杂林还有他们的村庄，已经全部被白雪掩埋。”
茶馆里一张桌子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说书人将一个长长的故事一口气说完，听者竟都忘了魂一般，如痴如醉，直到话音结束都还没回过神来。
说书人颇为惋惜地为故事加上了一个结尾：“后来，那对年轻夫妇带着人们去寻找他们经过的漫长的隧洞，却再也没有找到过。”
传说紫微山上曾经有过一座神殿侍奉着紫微神君。那已经是四神还在的古老久远的过去的事了。而守护着神君的，就是一群银装铠甲的圣骑士。古老的神灵隐没，神殿再也找不到了，连紫微山如今也布满了结界，入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群圣骑士，也销声匿迹。从近日的传闻看来，他们一直都在，只不过在我们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仙境，亦或是被凡人们称作“仙境”那样的地方。
“可如果圣骑士如此厉害，又为何只救那一家三口，却不救那整座村庄的人呢？”
说书人捋了捋细长的胡须，面对听客的质问幽幽道来：“天若有情天亦老，神灵又怎会是被凡人唤出来的呢？”
可以理解，对人类来说，四神、神君，亦或是圣骑士，凡是超越了时间与生死的存在，都被奉为神灵。
说书人继续道：“凡人的声音太过污浊，神是听不到的。他们，是被那婴孩的哭声唤来的。”
“婴孩？”
“因为婴孩还没有罪。所以婴孩的声音，是可以被神灵听到的。”
*
神……
邹准望着即将西沉的夕日。
仿佛一夜之间，南都大街小巷都在叙述那个圣骑士的传说。
人类心声的传递速度是很惊人的。那故事不知从何而起，却已传入南昭大地的各个角落。各种版本虽有细微不同，但大同小异。
朝廷上一刻还在议论着朱士玮再次改旗易帜，归回皇后翼下，话题却很快被汹涌的民间意志吞没。这一刻，宫朝上下，全都在谈论圣骑士。
民间已经疯传了，四神即将复活，神殿会再次开启，迎接新的神君降世。而出神入化、战无不胜的凤影，就是圣骑士的一员——就是神灵。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邹准独自一人斜倚窗边，轻声自语。
他出生自一个神灵已经失落的时代。世界上没有超越凡尘的痕迹，除了那座无法接近的雪山。
对于民间一夜之间兴起的对凤影的崇拜——从前对凤影，人们是出于对将领的敬重，而如今，这敬重之上却又多了一种更为深妙的情感——朝廷群臣的态度十分复杂。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莫不是谁出于私欲而造出来的神话？
可想到凤影超脱尘世的风姿，对朝廷愿意为他提供的一切权力、金钱、荣勋——以陛下对他的宠幸，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都嗤之以鼻。
这世上，除了神以外，真的有人可以拒绝所有权力、金钱与声名吗？
他们想到关于凤影出身的传说。
那一年，少时的慕如烟把他从北境带回南都。官方说法是，凤影是慕帅从雪山脚下捡到的孤儿。
那时没有人真正相信，只当是慕帅为了掩盖自己私生子的说辞。
可如今看来，脸戴面具、鬼神身手、来自雪山……说凤影是远古时代留存的圣骑士，不是更加可信么？
何况，陛下一直以来对凤影的态度也的确令人困惑。陛下宠幸凤影，对他的无理、疏离与拒绝几乎无条件地纵容。即便对慕如烟，也不见陛下此等坐低身段。若凤影真的是慕帅的私生子，陛下又何必对他这样谦和以待呢？
或许，他真的，是神。
神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那么，若南昭军中有神灵，或者说，若神灵就在南昭，那岂不是更加证明了——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
——在这片古老的四神的土地，南昭必是天定的主宰者。
这样想来——民间也必会如此传开——不管这个流言是真是假，只要天下人相信了凤影是神，那便能统一举国的意志，甚至能够动摇北旻的人心。
因为北旻也同样曾是由四神中的玄武所庇佑的国度。他们的国民，血液里也有种对雪山的敬畏与崇拜。
所以，凤影是否真的是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包括南昭与北旻，都相信他是。
如此，吞并北旻，归统南北，便更多了胜算。
邹准望着天际，不由发出沉叹。
关于这则流言，他知道，民间大多已经信服——人活一世，苦难何其多也，谁不希望世间有神明呢。他也知道，朝廷上下虽然半信半疑，但为了各自利益与多方考量，人们也会偏向于默认。
不论凤影是否真的是神，在全国上下的一片合谋中，他已经是了。
不消说，这是谁的手笔。
不动一兵一卒，没有将凤影唤回来，在自身已经权力尽失的情景下，她竟然通过造神，在一夜之间让凤影成为了南昭军中最有力的旗帜。
不，不仅是军队，在举国民间意志的作用下，凤影的影响力已经在转瞬间超越一切凡俗存在。可以说，若有意，在南昭国内他已经可以与如今最高的世俗权力掌握者——朱景深分庭抗礼了。
相形之下，皇后的兄长车骑将军吕威，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你拿什么去守护你珍视的秩序与规则？”
邹准想起方才朱莀对自己的质问。
朱莀那时断言，在慕如烟失势的那一刻，暴力的天平已向皇后那方倾斜。
智睿如朱莀，怕是也没料到，慕如烟会用这样的方法拨弄乾坤，在短短转瞬间扭转了局势。
“果然是从小一起打闹长大的。”邹准自语自叹。
慕如烟他们几个帝王侯门出身的孩子，小时候彼此打打闹闹，没少在都城掀起风浪。但年少时不同，那时毕竟都还是孩子，再胡闹，造成的破坏力也不至于太大。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站在不同的立场，凭着对彼此的了解，即便只是过招较量，动动手指，可都是会血流成河的。
而且，怎么就忘了呢……
这几人都喜欢玩火，全然不顾是否会引火烧身。
想到此，他不禁垂眸凝思：这时候，荃世子可到哪里去了？小时候就是……若不是荃世子在当中坐镇，这皇城早不知被这几人拆了多少回了。
冬天白昼日渐缩短，淡色的日光下，鸟儿盘旋天际，飞得很慢，好像在享受，又好像在忧愁。
该出发了。
“神早就死了……往后的路，我们必须学会自己行走。”
耳边回荡着雍静那晚说过的话。
神早就死了。
往后的路，我们必须学会自己行走。
可是……
“可是，如果……”邹准整整衣装，起身时再一次透过窗帷看向天光，“神……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