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长生殿的这段路上,这雨更是声势浩大地与风一起扑了过来,即便旁边的宫人极力为她撑着伞,她面上也接触到了浓重的水汽。

    到了长生殿时,她屏退了众人。宫人们虽然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皇上的举动却还是立刻退下了。

    毕竟她们都知道,只有皇后娘娘才劝得动圣上。

    燕殊并不是在殿里醉酒的,他就在蓬莱池边靠在一小案边喝酒,那距离快要掉下池里去了一般,难怪宫人们慌了神。

    “起来,回去。”明月寻思着自己身上都已湿透了,便直接拉着燕殊的袖子要他起来。

    燕殊仍然穿着黧黑的朝服,发髻凌乱,发丝湿漉漉地散着,在雨中竟还显得漂亮得紧。

    明月刚靠近燕殊便闻到了浓浓的一股酒味,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空茫茫的一片,看来确实是醉得神志不清了。

    燕殊顺着明月的手攥紧了她的手腕,他一瞬间便明白了。

    手下温热着跳动的是明月的脉搏。

    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还陪在他身边,没有抛弃他。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他与明月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

    他握住了明月的手,指腹感受着明月手腕微凸的青筋,他猛然将她往怀里一拖。

    伞落在了一边,明月感受着燕殊箍着自己腰时愈发加大的力度冷不丁地推开了他。

    她看燕殊清醒得很,明月捡起一旁的伞,冷眼看着被推开的燕殊。

    “燕殊你再不起来的话,我便叫侍卫过来拉你回去。”

    燕殊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神色有些落寞地看着被雨滴砸入泛起波澜的池面。

    明月退到了檐下,她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阿殊?过来。”

    青年很是听话地走了过来,看他走路的姿势怎么也看不出醉了酒。

    他蹲下身,仰头看着赵明月,鸦青色的长睫挂着水珠,他的眼眸黑漆漆的,仿佛透不进光一般。

    至少现在不用淋雨了,明月迟疑了一瞬,缓缓拥住了燕殊,他们两人都十分狼狈,发丝缠在一起,燕殊将下巴依恋地埋进赵明月的颈窝。

    “是幻觉吗?姐姐。”

    赵明月没想到燕殊醉醺醺地先问了这句话,她平静下来问燕殊:“不是幻觉,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燕殊模糊中想起今日宣成王的话语,他那位心善的皇兄恳切地求着:皇后与裴秾情真意切,不如成全他们。

    这不可能。他一面这么肯定地判断着,一面无法抑制地暴怒,怎么在他们眼里姐姐与他便是情真意切?

    他在找到明月时,几乎自虐地听着探子每日送来的情报,二人有时作为夫妻共去友人宴席,裴秾常掏空心思为她准备礼物。

    那我呢。

    用那双曾与我十指相扣的手挽着其他人吗?用那曾吐露过对我的爱意的唇柔情地唤他人夫君吗?

    燕殊以为将明月捉了回来,将裴秾关进牢里他便能心安。但宣成王的一句话便让他又开始疑神起来。

    他本就是装作她喜爱的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背地里在任何人靠近她时内心都嫉妒得发狂。

    现在就算明月在他面前他也不敢问,燕殊的吻落在了明月微凉的手背,他掀起唇短促地笑了一声之后声音很轻地说着:“因为能忘记一些事情。”

    明月将伞罩在了他们面前,这样便能挡一下被风刮进来的雨丝,伞下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明月凝视着燕殊,抿唇又问着:“那你身上添了许多新伤是怎么回事?”

    她是担心的,只是按照他们平日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她实在是问不出口,便在燕殊醉酒时才将心底的担忧问出。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手臂处那一道道割伤,实在不像是他人袭击时割伤他的。

    燕殊抬眼,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不必担心,自己割伤的。”

    虽然他觉得明月也不会担心。

    燕殊喉间的酸涩蔓延开来,他一愣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掌附上了柔软,她掌心与他相贴。

    慢慢的,十指紧扣。

    见燕殊看向她,微淡的笑意攀上明月面容,这样温和的表情,她很久不曾对他露出。

    燕殊颤了一下眼,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微紧的痉挛感,他继续道:“因为你离开我太久了姐姐,你把我留在太冷的夜里。

    我想你时便会割自己,过后才能清醒一些。”

    明月有些不忍地抚着燕殊手臂上的伤痕,燕殊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捧起了明月的脸道:“这个眼神,不要用这个眼神看别人,不然我情愿窒息而死。”

    “阿殊……”明月还没说口,燕殊便闭眼吻了过来,她顿了一下没有挣扎。

    燕殊这次吻得很轻,舌尖轻轻地相触着,带着亲昵的湿意。

    明月与他吻了半晌便睁开了眼,她的发丝落在燕殊颈间,呼吸间的潮湿都能被双方感受到,这么亲密的姿态她便想明白了一件事。

    燕殊爱她,或许有恨,但爱意远比恨意多。

    明月微垂着眼看燕殊,神色中夹杂着怜意,既然燕殊已经表露出来了,那她就能顺着这股爱意办些事情了不是吗?

    这场将两人淋透的雨果不其然让赵明月感染了风寒,在她意识模糊之间已经被燕殊哄着灌下了汤药。

    待她醒来时便看见燕殊将奏折搬了过来在长桌边处理政务,他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着,黑发带着些湿漉,应该是刚洗漱完。

    “传膳。”燕殊也生着病,他没有靠近赵明月怕过了病气给她,只是吩咐了宫人将滋补粥递给她。

    明月反常地没有与他唱反调,顺从地小口喝着粥。

    “我听说你今天对宣成王用了刑,他年近不惑,经不起这般折磨,况且他在你出征时替你监国……”

    明月喝完粥之后狠狠阖了一下眼,像是决定了什么她态度恳切地说着。

    “嘘,”燕殊试探了一下她脸颊的温度,而后掌心顺着她纤细的咽喉摩挲着,“你感染了风寒,还是赶紧休息吧。”

    见燕殊避而不谈,明月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瓣,点头应了。

    她的态度顺从得都有些奇怪了,燕殊轻轻笑了一声,他凝视着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暗藏窥探之意。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让人将醉酒做的糗事忘得一干二净,又会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让他想起一些相处。

    他们醉酒时的相处。

    会让他们便得亲近一些吗?

    ……

    燕殊很快发现了赵明月不对劲的态度,她对自己依然是抗拒的态度,但当他试图激起她不同情绪时,她常常沉默以待。

    就像是现在,燕殊圈紧了明月的腰,掰正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刚刚对下人都有笑脸的赵明月现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随着燕殊放在她腰间的手力度越来越大,她才微蹙着眉伸出手抵着自己的胸膛。

    燕殊道:“你最近又开始绝食了,病都没好就敢耗损自己的身子?”

    明月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些茫然的神色。

    “只是近日食欲不佳。”明月诚恳道,她与燕殊两人心里都清楚,她最近也在按时吃饭,远称不上是绝食。

    只是燕殊急切地要寻一个理由与她说话罢了。

    燕殊不想看到赵明月这样的神情,她始终沉默着,让燕殊猜测不出她到底是出于计谋刻意的忽视,还是无所谓的厌弃。

    她就像是一束被困在瓷瓶的花,渐渐失去鲜活的表情。

    燕殊内心传来刺痛感,他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他攥住她的手道:“那裴秾呢,燕成呢,他们够不够让你有些反应?”

    明月抬眼看他,就在他以为这个威胁奏效时,他听到了明月冷漠的答复。

    “随便你。”

    “你就顺着自己心意折磨他们吧,我不想管了。”

    这一刻,心脏处的刺痛感更加深刻了。燕殊放开女子,他的手在裁剪良好的袖袍下微微发颤着。

    他不可以待在这里了,他再待下去真的要失控了。燕殊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脖颈的青色经络微微起伏着。

    青年瞥了一眼她手腕处被他掐出的痕迹,离去之前叫了太医过来处理。

    明月任由太医给自己开药,她眼神虚虚地望着燕殊匆忙离去的背影,看来这试探起了作用。

    在过后的一段时间里,明月对着燕殊能避则避,用膳时便说自己食欲不佳,等他走后才用膳,实在要面对燕殊也面无表情的。

    装得自己都有些郁闷了,明月在殿里的书架旁挑着打发时光的书,她寻到本没看过的旧书。

    墨汁很淡几乎模糊了字迹,明月蹲了下来想要看清上面的字迹,高大的书架完全遮掩住了她的身影。

    燕殊面色沉沉地踏入了坤宁宫的殿门,宫人们守在外间,里间却空空荡荡的,完全看不见他想要见到的人影。

    “姐姐?明月,赵明月!”燕殊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切,他瞳孔骤然紧缩。

    在听到呼唤声时,明月就准备起身了。没想到燕殊很快就猜到了她在这里,步履匆匆地朝这里奔来。

    明月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燕殊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里空了一块。

    燕殊半蹲着拥住了她,他们肌肤紧贴着,书架下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们静谧的呼吸声。

    他眷恋地将吻一下又一下印在了她乌浓的发边,他承认了,他输得彻底。

    “我赦免了宣成王,他现在与家人团聚被软禁在京郊的府邸里。”

    他将试探地朝明月伸手,将明月缓缓拉了起来,青年眼尾泛红,咬牙说着:“不要不理我了。”

    燕殊的话语里带着隐隐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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