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的天空一片阴霾雾色,夹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从远处的海平面上吹来,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这已经是言婉和萧白在海上漂流的第七天了。

    从第四天开始,言婉就渐渐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若不是萧白一直在旁边鼓励她,不断地陪她说话,她或许早就放弃了。

    “阿婉,依我看,马上就会有一场风暴了。不过,你不要害怕,这种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记得,等会儿风暴来临的时候,你一定要死死地抓住浮木,千万不要松手。现在,这块浮木是你唯一的依凭了。”萧白倚靠在浮木上,下半身泡在海水里,神色肃然,语气中有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看着少年那肃然的神色,言婉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辛酸。为了把浮木让给她,萧白已经在水里泡了整整七日了。虽然嘴上不说,可每到夜晚之时,她还是能够听见少年抑制不住地发出“咝咝”的冷颤声。她想,那水一定很冷吧,所以连客哥这样身强力壮的少年也几乎熬不住。如果换了她,一定早就撑不下去了吧。

    “嗯,”言婉默默点头,眼里一片水色迷蒙。尚在风平浪静之时,这块浮木都无法承载两人的重量,当风暴来袭的时候,更不可能承载起他们俩。她没有问他,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既然能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就足以表明他的立场:他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保全她。

    仿佛只是一眼之间,那远处的风浪便已逼至身边。天色也在一瞬之间,从阴沉变成了几乎黑夜。

    一个浪拍打过来,浮木狠狠地摇晃了起来,几欲倾覆。言婉果然依言,四肢着地似地趴在浮木上,双手死死地扣住木头上凹陷下去的地方。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言婉突然鼓起绝大的勇气,问道:“客哥,如果我不是安郡主,不是准太子妃,不是未来的皇后,你还会这样不惜牺牲自己来保全我吗?”

    纵然是近在咫尺,但是风浪声太大,萧白无法听清少女的话。

    言婉把音量提到最大,再一次问到眼前的少年。

    在这样的关头,萧白来不及细细体味少女话中的深意,只是下意识地凭着本心回答,“会!我会!就算你不是安郡主,不是准太子妃,不是未来的皇后,可你是言弟,是阿婉,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呀!”

    在听清萧白的回答之后,言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从未这样傻气地大笑过,却也没有哪一次笑得像这样开怀过。于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连生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言婉松开了死死扣住浮木的手,向着海里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了萧白的手。

    与其一人偷生,不如两人共死。

    从最初答应萧白的邀约那一刻起,她的感情就已经悄悄背叛了自己的理智,这一场近乎荒唐的大冒险,原该是这样一个收场。

    “阿婉,你在做什么?!”萧白不可思议地质问。

    少女的眼睛清澈而明亮,明亮得在这黑暗中几乎让人难以直视,“客哥,在这场风暴中,我最大的依凭不是那块浮木,而是你啊!”

    不知道萧白到底有没有听清言婉的话,但他还是紧紧反手回握住了少女的手,同时大声喊道:“阿婉,抓紧!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

    “好!”这一刻,言婉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风浪一波又一波凶狠的拍击下,两人一面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面死死抓住浮木。

    果然像萧白所言,不过片刻之后,那风浪就已经平息了,虽然两人并未分开,可那块浮木却也被劈得四分五裂,所幸,他们抓住了最大的一块。两人各自倚在浮木的两端,看着对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俱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因为连日来不曾进食,又这样哈哈大笑,言婉的胃突然痛起来,好像肠子都绞在一起了。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捂住胃部,所幸,天色阴暗,萧白看不见她在水下的动作。

    就在极力忍耐之时,言婉感到手腕处一阵异常,似乎有什么滑滑的、冰冰的、尖利的东西在那里轻轻磨蹭,好像一种谨慎小心的试探。她心里一阵惊恐,就在犹疑之时,猛然感到手腕处一阵剧痛。

    “啊!”言婉忍不住痛呼出声。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来自□□的疼痛,好像有什么在咬噬她的身体。

    “阿婉?!”萧白一声惊呼,猛地潜入水底。在水下,当萧白看清楚咬噬言婉的那个生物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只已经成年的剑齿鲨!虽然只有寸许长,但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海洋生物,不仅因为它的牙齿锋利尖锐得足以一口咬断人骨,更因为这种鱼都是群居动物,它们一起活动,一起休息,也一起觅食。曾有不慎跌落进海里的渔民,在眨眼之间就被一群剑齿鲨吃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所幸,这里只有一条剑齿鲨,应该是被海浪从遥远的地方卷过来的吧。

    萧白轻轻一拉鱼尾巴,剑齿鲨立马松口,调转方向,向他发起攻击。萧白眼疾手快,一手捏住鱼头,另一只手抓住鱼身,然后干脆利落地猛一发力,直接把鱼头拧断。瞬间,那条剑齿鲨被一分为二。随手扔掉剑齿鲨的残躯,萧白拉过言婉的右手。

    因为萧白出手极快,剑齿鲨并没有来得及咬断言婉的手腕,但是手腕处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森然白骨隐约可见,不断有鲜血从手腕处溢出,很显然,言婉的大动脉已经被咬断了。

    “阿婉?”萧白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裾,为言婉把手腕包裹住,但根本无济于事。

    言婉虽然极力忍耐,但眉尖还是蹙起,额头上有着大颗大颗的水珠,不知到底是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水,还是方才沾上的海水。

    这一次的遇袭,在言婉手腕处留下了一道终其一生都无法消失,一直伴随她直到死亡的可怖伤痕。那里再也长不出新的血肉,森然白骨裸露在外,仿佛时刻提醒着她,在多年前的东海之上她曾遭遇过一场多么可怕的意外。

    多年以后,每每思念萧白的时候,言婉总会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道伤痕,动作温柔,姿态亲昵,仿佛是在怀念逝去经年的爱人。

    她时常忍不住想,如果十五岁那年,她不曾遵照父亲的意愿前往清江里萧氏,没有让她与萧白相识,她这一生会不会过得不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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