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罗绫,李静、严饼,所有人,除了云祯,全都回头去看罗泽,而云祯,正微微仰头看那一脸震惊的罗绫。

    有人帮她,她运气倒好,可她会如何做呢?

    云祯收回目光,安静坐在那等着,胡非恶狠狠瞪着罗泽,罗泽微红眼眶,轻声道,“我...”

    “没有。”罗绫出声否认,罗泽比她们先到,早就在课室里坐好,哪里瞧见了,她抬起头对杨夫子道,“没有人证,可此事千真万确。”

    胡非微微松了口气,又一手撑腮笑道,“没有人证?那我也可以说是,你自个往衣裳上洒的墨汁,就为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胡非,杨夫子实则心里也有数,但她到底护着胡非,“不错,你既说没有人证,我便依你仪态不整是真为由,责罚于你,你可服气?”

    罗绫站在那轻轻点头,“服气。”

    “那便再去外边站着,好好反思己过。”杨夫子说着,转身坐下,哗拉拉的,所有学生也都转回头。

    罗绫深吸口气,抬脚就往庭院走去。

    云祯就在离罗绫最近的一旁,罗绫毫不犹豫走出去那刻,他微微侧头看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面色淡漠地低头看自己的书。

    半日的课飞快,今日的课又快结束,杨夫子合上书,对学生们道,

    “一连几日文课,你们也都累了,明日范夫子会来给你们上课,去马场学骑马,你们学完她的课,莫玩欢了心,记着,回来后,我要查阅你们的功课。”

    她拿起另一侧的一打字帖,举起来晃了晃,“这里面,其中有些人的书法实在糟糕透顶,我便不指名道姓,今日下午,所有人好好练字,将《仪礼》十七篇,好好抄录一遍给我。”

    杨夫子又看向李静,“李静,你且上来,将这些个字帖依上面名字给发回去。”

    李静忙起身上前接过,面上头一份便是自己的字帖,李静红了下脸,将自己的字帖先拿起来放在自己桌面上,第二份是罗绫的。

    李静抽起罗绫的字帖,她的手颤了颤,轻轻放她桌面上。又拿起第三份罗泽的,飞快走去罗泽座位去。

    她走过带起的风,将罗绫桌上的字帖吹落,飘至云祯脚下,云祯侧头,看见上面,罗绫的字,端端正正。

    虽只初具风骨,却干净整齐,透着股内敛的秀气,依如她的人一样,含蓄,沉默。

    云祯淡淡看一眼,又正回身子,只当没看见,等李静走回来发觉落在地上的字帖,忙弯腰将罗绫的这一页字帖捡起来,放在罗绫桌上,又转去白樱舞那一排去发字帖。

    听见杨夫子的话,白樱舞、杜苑倒抽一口凉气。

    十七篇,夫子要她们抄录十七篇。

    她们书法虽不算优异,倒也得体能见人,这还要抄录十七篇,怕是抄到三更半夜也抄不完。

    白樱舞苦着脸,转头去看庭院外。

    杜苑头伸上前小声道,“都怪罗绫,若不是她,夫子断不会如此命我们抄录仪礼十七篇。”

    白樱舞无声点头,等杨夫子起身离去,这才敢收了书本起身。

    罗泽也收了书本要离开,胡非坐在椅子上抬起一脚伸过去,“郎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为难于我?”

    罗泽有些惊慌看他,胡非却咧嘴一笑,“我好似从未对你如何,我也一向善待于同窗,可你,为何要为犯错之人做假证呢?”

    “我也看见了,这也算假证?”云祯突然出声,他这一句短短几字的话,却似告诫一般,吓到了胡非,云祯又转头对他淡淡一句,“我说笑的,胡三郎。”

    原本以为云祯要插手此事的胡非,见云祯后面又说了这句话,知道他无意理会他的行事,便又放心下来。

    胡非嘿嘿一笑,“你总爱同我玩,云郎,你高兴就好。”

    他瞧见云祯又主动对他说了话,登时上前想同云祯说话,这会子,倒顾不上理罗泽。

    云祯将笔纸收入书袋中,起身走出课室。

    李静也急步起身跑出去,严饼跟上去,二人奔至庭院,见罗绫依旧站在那儿,二人停在后边,迟迟不敢上前。

    李静低着头,先迈出一步,她来到罗绫身侧小声道,“对不住。”

    罗绫紧抿唇,垂眸不语,李静心中难受,她两手拽紧衣侧,“我胆怯了,我不配做你的朋友,罗娘,我是个丑陋的人。”

    罗绫抬起眼看前方,杨夫子已离去,她也可以走了,她对李静的话置若罔闻,不言不语提步就走,严饼失声,“罗娘...”

    罗绫停下脚步,严饼上前小声道,“罗娘,你别生气,我方才没站出来,我不敢...”

    罗绫低下头,以背对着她们,安静听着。

    “罗娘,我没有你的那般直勇,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值得结交的人,我知道,方才没为你站出来的那一刻,我便不配再做你的朋友。”

    李静此刻也接过话,“罗娘,夫子倘若被我惹恼,许会甩手不再讲课,可我,我背负着我爹娘那般的期望,好不容易才进的书院,为了能念书,我受怎样的苦都无所谓,却独独不能因惹怒夫子而被驱逐出去。”

    “我知晓,你方才期盼我们站出来,可我真的,不敢。到最后,若我被除了名,我的课业怎么办?”

    “我不能如同世家子弟一样,可以胡闹后略受惩戒便过,他们倘若为此被夫子驱逐出书院,还可以再去下一个书院,我呢?我若行差踏错,只错一步,皆可能万劫不复。我,我怯懦了。”

    罗绫闭上眼,满头的汗珠子落下,她吸了口气,总算肯开口同李静严饼二人说话,她说,

    “李娘,严娘,我们不是在胡闹,我们是在为真实发声,事实便是,胡非确实做了如此错事,今日,他的事无足轻重,可以这么避过不提,可将来...”

    “将来,有一日,你们倘若能考举高中,能做官为民,到了那时,一定会有无数的人做无数的错事摆在你们眼前,到了那时,你们也会因为害怕而闭口不言吗?”

    “我不懂,如果是这样的话,李娘,严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念书,是为了什么?”

    云祯停在严饼身后,他早该走去台阶处,一步一步下去离开的,可他听见严饼开口解释的话后,却忍不住停下来听下去,他也很想知道,罗绫会不会原谅她们。

    他听完罗绫的话,心中有片刻怔忡,他眼前景致恍如时光倒退,祖母身影显现,无数次对她的门生道,

    “人立于天地,当想清楚,念书是为了什么,是要将以书本文字铸成的剑救世,还是要持利器罔顾真相,伤到他人。”

    他神思微有恍惚,又突然想起端阳那日,他跟在陈子君身侧,而罗绫几人跟在他身后,他听见了三位小娘子当日所说的话。

    她劝李静,不要因家贫而羞怯。

    罗绫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至少,与李冉蓉一样的人,不该有这样的品性。

    云祯的手轻轻捏紧书袋,他神情淡漠,转身离去。

    罗绫仰头看远方的天空,她叹了口气,

    “今日我之事,无甚大碍,我可以体谅你们,咱们,依旧是朋友,但是,往后呢,倘若你我心中所执大道不同,我怕,我们会相背而离,渐行渐远。”

    三人也陆续下了台阶,头一次,三位小娘子没有并排而行。

    一连上了数日的文课,学子们无不为明日的骑马期待着,下了学,所有人口中提的,无不是关于骑马的话。

    云府却依如往常。

    夜里,康叔拿着安神香进屋,见云祯正倚靠在榻上,他双足浸泡木盆中,由宴景蹲下为他清洗,他双手捧着茶盏,转头看窗外夜景。

    云府里庭院皆点有烛火,高悬灯笼照路,期间虫鸣与庭院池水流潺声,静而微动,与云祯此刻的心境一样。

    康叔瞧见上前关切地问,“哥儿,可是有心事?”

    云祯转回头,低眉去看茶盏里飘在面上的花瓣,沉默不语。

    康叔笑一下,“是为着明日的课,你不欲去?”

    云祯微微摇一摇头。

    康叔觉得奇怪,又问,“那是因为陈子君接了圣人的信,你怕她再也不来书院里授课?”

    云祯又微微摇一摇头,停半晌,才开口出声,“我今日,遇见一个人,发现她行事有点像我祖母,那一刹那,我疑心一切是她故作的假相,但我心知不会假。”

    康叔愣了一下,“哦?哥儿是在哪遇见的?竟会有这么样个人?是娘子还是郎君?”

    云祯却避而不答,他又似乎想说些什么,看着茶盏里的花瓣再道,“她是我先前有些不喜之人,今日却发现,这个人身上,好似又有些,令我颇为欣赏之处...”

    云祯一下拧起眉,转头去看宴景,原来宴景方才竟走了神,手下力道重了一些,见云祯看来,宴景也有些慌神,连声道歉。

    云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坐回去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茶盏,康叔好似猜到是谁,他问,“哥儿,今日学堂里发生了什么?”

    云祯道,“杨夫子屈于权势。”

    康叔又迷糊起来,“这...恕老奴听不明白,哥儿,是今日受杨夫子的气了?”

    云祯道,“别的人受气。”

    康叔侧一下头思索片刻,“那是...哥儿看不过去?”

    云祯缓缓摇头,“我不会为谁而看不过去谁,与我无关的人,我不会为之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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