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满的消息也是蛮灵通的，以至于周重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锦衣卫的人和他还有什么牵连，行动居然能快到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从昭狱回来的晚上，正在沐浴的时候，胡松满就遣人来通报说明日有事相谈，约在了醉风楼。
青爻听了大骂此人胆大包天，居心不良，明知眼下明明不是什么私交的好时机，也不怕徒增什么风波。
周重樱让人回复说她近几日都没有空。这也是真的。她也不可能为了见一个不太重要且有嫌疑在身的人而推掉其他事情。但是胡松满几次三番来请，她便也应下了。
醉风楼处于闹市区，五层的楼高让人可以在顶楼凭眺京城全景。
侍女扯开帘子，一眼就看到胡松满正坐着喝茶，他不似许多别的官员，人到中年就肥硕不堪，看起来颇为恶心。他早年也在兵营里练过，这么些年还有一些底子，只有一对鼠目泄露了他的心机。
“周大人来了。我想想有多久没见周大人？”见周重樱抿唇不语，他自顾自笑道：“哦，你深得帝心，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周重樱蹙眉问：”胡大人今日有何指教？”
胡松满不急着答，只是走到窗前看向那街市才道：“指教？不敢当。今日这里可热闹呢。就想请周大人一起来看一看。”
周重樱也走到窗前，此窗目光所及之处正中央，竟是一个刑场。今日刑场边上人头攒动，兵士也来来去去像是在准备什么。侧边上首坐着一排三个绯袍官员，想必是大理寺的人。
胡松满手指向那个刑场中央被蒙眼的犯人，看起来颇为文弱书生的模样，说道：“此人是写戏本子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问斩吗？”
“不知道。”她声音冷硬。
胡松满笑道：“有人告讦他写的戏实为诽谤时政，御史中丞倒也信了，从下狱到问斩一月的时间都不到。”
周重樱冷声道：“圣上对此事并不知情，并且圣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看来是御史中丞擅作主张。”
“这不重要。”胡松满紧盯着刑场，两人沉默了有片刻，刑场旁突然喧哗四起，一声闷响，头颅已经落地，四周有人低声惊呼，甚至掩面尖叫。
胡松满转头觑着周重樱的神色，发现她只是眨着眼睫安静看着，似乎不为所动。
片刻后，周重樱才悠然出声道：“看完了。这和胡大人今天要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请周大人看戏而已，我这把老骨头，能兴起什么风浪？”
“哦，那看来是胡大人以前的事情了？”周重樱不假思索道。
没想到她反应之快，倒令胡松满一时语塞，只是道：“小周很聪明啊。”
一声“小周”倒令她有几分不适，不由得道：“胡大人抬举我了。”
胡松满心想，她任职才多久就学会了说话如此模棱两可，可惜这套是对着底下的人的，对着上司说这话就是委婉的拒绝。只是她方才看行刑都一声不吭，弄得他本意想吓她没吓成。几句话之后他自己居然有些被动。但是心底又隐隐觉得，自己曾经也在她的位置上，知道能做好这一份差事的人都大差不差。
再说，此刻她为什么装腔作势，装什么凛然正义的样子呢？胡松满对自己手上的筹码很自信，其实也不在意周重樱的不承情。
周重樱一口饮尽手里的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六安瓜片是好茶，多谢胡大人的款待了。”言罢离去。
青爻在门口等着，见重樱出来了也不说话，只得看她脸色猜测发生了什么。
有句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周重樱觉得很适合自己当下的境况。京城女子多以嫁豪门显贵为荣，殊不知这些身份地位高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龌龊。胡松满就不说了，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科举勉强拿个二甲也是靠主考官畏惧他家权势。对比之下普通人家简直单纯可爱。
周重樱忍不住深深吸气。
只有燕叔是好人，陛下…也勉强算。下一刻她又忍不住暗笑自己也太天真，难道期待所有人都如燕铖一般吗？
***
三月末，依旧是春和景明的好日子。街上围观行刑的人群已经散去，好似无事发生，又是平凡闹市的一天。那厢宫里也是喜气洋洋，侍女们收拾着各样东西，准备随太皇太后出宫去皇觉寺烧香拜佛。
太后在身后亦步亦趋，听着太皇太后嘟囔道：“皇帝说他没空，我们自己去。”
太后陪笑道：“皇帝这些日子好像都没睡好呢。”言下之意就是给皇帝开脱。
这当然不大算实话，只是太后爱子心切，见皇帝略有疲惫的样子就心疼不已，故出此言罢了。
”再说了，还有别的孩子陪您呢，玉台和临真就快来了，您那小侄子，还有南郡王，孩子多就热闹不是？”太后婉声劝慰。
这话说到老人家心上了。太皇太后别的不求，就希望看到孩子越多越好，在一起玩格外有生气。太后一句话就让她气消了。
皇觉寺内，那株百年银杏巍峨耸立，四季皆是杏黄色，让人近乎看不出春天的痕迹。
临真公主正对着鲤鱼池许愿，许愿的前一刻偷偷瞟了眼前方白袍金冠，长身玉立的少年，喃喃几句后，将一枚金币投向鲤鱼池中央的石头乌龟身上。
慕容曜盯着大殿中那尊翡翠做的绿度母菩萨塑像久久不语。菩萨低眉垂眼，尽显慈和之态，翡翠自带的色泽又仿佛给她添上圣洁而幽微的光芒。
他跟着太皇太后身后，不知道这个老人家在祈求什么。他内心却是嗤之以鼻的。
原来中原人相信有能度化众生的菩萨。他可以理解那种求神拜佛的心切，却不相信那个翡翠菩萨真的能做什么。
他甚至不相信太皇太后是真的为国祈福。纵然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外孙有时比对那几个亲孙都好，在她心中，他只是一个可怜孩子而已。
”你方才许什么愿呢？”临真公主挽着太皇太后的手漫步在寺庙里，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好一点，笑问临真。
”自然是……您老人家身体安康，常享齐人之福了。”临真笑眯眯的张口即来。
太皇太后知道她是嘴甜，也不多问，转头问另一侧的慕容曜：“阿曜，你知道哀家方才向菩萨许愿什么吗？”
慕容曜微微一笑：”为了大齐的国祚吧。”
太皇太后点头，”自然，不过哀家也祈求你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你从此平安康健，仅此而已。你不知道吧，当年就有人说那尊绿度母菩萨眉眼略像我的徽仪，徽仪远嫁多年之后，哀家每年都要来一次。”
慕容曜闻言，眼里的震撼已经掩饰不住。回想方才那尊菩萨的模样却有些模糊，他竟没有细看。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在此时提及他母亲。
青爻听了大骂此人胆大包天，居心不良，明知眼下明明不是什么私交的好时机，也不怕徒增什么风波。
周重樱让人回复说她近几日都没有空。这也是真的。她也不可能为了见一个不太重要且有嫌疑在身的人而推掉其他事情。但是胡松满几次三番来请，她便也应下了。
醉风楼处于闹市区，五层的楼高让人可以在顶楼凭眺京城全景。
侍女扯开帘子，一眼就看到胡松满正坐着喝茶，他不似许多别的官员，人到中年就肥硕不堪，看起来颇为恶心。他早年也在兵营里练过，这么些年还有一些底子，只有一对鼠目泄露了他的心机。
“周大人来了。我想想有多久没见周大人？”见周重樱抿唇不语，他自顾自笑道：“哦，你深得帝心，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周重樱蹙眉问：”胡大人今日有何指教？”
胡松满不急着答，只是走到窗前看向那街市才道：“指教？不敢当。今日这里可热闹呢。就想请周大人一起来看一看。”
周重樱也走到窗前，此窗目光所及之处正中央，竟是一个刑场。今日刑场边上人头攒动，兵士也来来去去像是在准备什么。侧边上首坐着一排三个绯袍官员，想必是大理寺的人。
胡松满手指向那个刑场中央被蒙眼的犯人，看起来颇为文弱书生的模样，说道：“此人是写戏本子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问斩吗？”
“不知道。”她声音冷硬。
胡松满笑道：“有人告讦他写的戏实为诽谤时政，御史中丞倒也信了，从下狱到问斩一月的时间都不到。”
周重樱冷声道：“圣上对此事并不知情，并且圣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看来是御史中丞擅作主张。”
“这不重要。”胡松满紧盯着刑场，两人沉默了有片刻，刑场旁突然喧哗四起，一声闷响，头颅已经落地，四周有人低声惊呼，甚至掩面尖叫。
胡松满转头觑着周重樱的神色，发现她只是眨着眼睫安静看着，似乎不为所动。
片刻后，周重樱才悠然出声道：“看完了。这和胡大人今天要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请周大人看戏而已，我这把老骨头，能兴起什么风浪？”
“哦，那看来是胡大人以前的事情了？”周重樱不假思索道。
没想到她反应之快，倒令胡松满一时语塞，只是道：“小周很聪明啊。”
一声“小周”倒令她有几分不适，不由得道：“胡大人抬举我了。”
胡松满心想，她任职才多久就学会了说话如此模棱两可，可惜这套是对着底下的人的，对着上司说这话就是委婉的拒绝。只是她方才看行刑都一声不吭，弄得他本意想吓她没吓成。几句话之后他自己居然有些被动。但是心底又隐隐觉得，自己曾经也在她的位置上，知道能做好这一份差事的人都大差不差。
再说，此刻她为什么装腔作势，装什么凛然正义的样子呢？胡松满对自己手上的筹码很自信，其实也不在意周重樱的不承情。
周重樱一口饮尽手里的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六安瓜片是好茶，多谢胡大人的款待了。”言罢离去。
青爻在门口等着，见重樱出来了也不说话，只得看她脸色猜测发生了什么。
有句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周重樱觉得很适合自己当下的境况。京城女子多以嫁豪门显贵为荣，殊不知这些身份地位高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龌龊。胡松满就不说了，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科举勉强拿个二甲也是靠主考官畏惧他家权势。对比之下普通人家简直单纯可爱。
周重樱忍不住深深吸气。
只有燕叔是好人，陛下…也勉强算。下一刻她又忍不住暗笑自己也太天真，难道期待所有人都如燕铖一般吗？
***
三月末，依旧是春和景明的好日子。街上围观行刑的人群已经散去，好似无事发生，又是平凡闹市的一天。那厢宫里也是喜气洋洋，侍女们收拾着各样东西，准备随太皇太后出宫去皇觉寺烧香拜佛。
太后在身后亦步亦趋，听着太皇太后嘟囔道：“皇帝说他没空，我们自己去。”
太后陪笑道：“皇帝这些日子好像都没睡好呢。”言下之意就是给皇帝开脱。
这当然不大算实话，只是太后爱子心切，见皇帝略有疲惫的样子就心疼不已，故出此言罢了。
”再说了，还有别的孩子陪您呢，玉台和临真就快来了，您那小侄子，还有南郡王，孩子多就热闹不是？”太后婉声劝慰。
这话说到老人家心上了。太皇太后别的不求，就希望看到孩子越多越好，在一起玩格外有生气。太后一句话就让她气消了。
皇觉寺内，那株百年银杏巍峨耸立，四季皆是杏黄色，让人近乎看不出春天的痕迹。
临真公主正对着鲤鱼池许愿，许愿的前一刻偷偷瞟了眼前方白袍金冠，长身玉立的少年，喃喃几句后，将一枚金币投向鲤鱼池中央的石头乌龟身上。
慕容曜盯着大殿中那尊翡翠做的绿度母菩萨塑像久久不语。菩萨低眉垂眼，尽显慈和之态，翡翠自带的色泽又仿佛给她添上圣洁而幽微的光芒。
他跟着太皇太后身后，不知道这个老人家在祈求什么。他内心却是嗤之以鼻的。
原来中原人相信有能度化众生的菩萨。他可以理解那种求神拜佛的心切，却不相信那个翡翠菩萨真的能做什么。
他甚至不相信太皇太后是真的为国祈福。纵然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外孙有时比对那几个亲孙都好，在她心中，他只是一个可怜孩子而已。
”你方才许什么愿呢？”临真公主挽着太皇太后的手漫步在寺庙里，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好一点，笑问临真。
”自然是……您老人家身体安康，常享齐人之福了。”临真笑眯眯的张口即来。
太皇太后知道她是嘴甜，也不多问，转头问另一侧的慕容曜：“阿曜，你知道哀家方才向菩萨许愿什么吗？”
慕容曜微微一笑：”为了大齐的国祚吧。”
太皇太后点头，”自然，不过哀家也祈求你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你从此平安康健，仅此而已。你不知道吧，当年就有人说那尊绿度母菩萨眉眼略像我的徽仪，徽仪远嫁多年之后，哀家每年都要来一次。”
慕容曜闻言，眼里的震撼已经掩饰不住。回想方才那尊菩萨的模样却有些模糊，他竟没有细看。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在此时提及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