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总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桓缗在角楼等了有小半刻钟的时辰,等来的却是司雾,桓缗望着策马赶来的女子,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衰退,记不清早晨见到的周重樱的样子,直到司雾下马近前,凛然出声道:“下官锦衣卫佥事司雾拜见桓侍郎。”

    桓缗愣愣发问:“周大人呢?”

    “圣上有召,周大人不得不以皇命为先,进宫前特命下官接手此事,还望桓大人见谅。”说着她摊开手心:“这是黑甲营的腰牌。”

    她神情平静,说话又是一板一眼的,桓缗忍不住猜测周重樱身边近臣是不是都和她一个模样。不过既然是皇上的事,那桓缗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笑道:“无妨。所以司大人可知我们要从哪个军营开始?”

    — — —

    长秋殿外,立于廊下的内官莫名打了个喷嚏,察觉到一丝寒意,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好像是西侧殿。

    “臣不明白,”察觉到眼前的人的不郁,周重樱仍然保持着恭谨和平静,“臣奉命行事,只是想早日结案,陛下是对何处不满意?还是不希望臣再插手?”

    “朕只是想……”皇帝想到要说的话,却是如鲠在喉,“你可以不用管这么多事。”

    周重樱眉梢微挑,清明的眼眸里写着几分疑惑,”此案并非进展迅速,若此时锦衣卫不配合于刑部来说更是拖累。陛下可是今日有什么想法?”

    她心底想的是,今天是突然怎么了,之前都好好的没有意见,为何今天突然不希望她再参与其中。背后是有什么衡量她很想听一听。

    “此事就全权交给刑部和都察院,不用再说了。”皇帝缓了一会儿,也恢复了冷静,平静道。

    她忍不住走近一步,仰首看着皇帝,一时不知道该作为臣子遵守旨意,还是仅仅只是作为周重樱,问皇帝一句为什么。

    赵歇见她上前,以为她对自己所想的心领神会,也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转变如此之快,以至于周重樱错愕不及,只听他道:“过五日是太后的千秋节,要去溪山行宫过,你就陪着朕。最近就不用忙了。”

    他的话莫名勾起了周重樱心底的不安,那种从她懂事以后,见过人间情事背后的残酷真相以后,最不想面对的感受,也是皇帝无法理解的感受。

    她的脸乖巧得贴着赵歇的手,把自己的手也覆上去,一边问:”只是这几日吗?”

    皇帝默然片刻,反问道:“如果让你再多陪太后几日呢?”

    这下换周重樱沉默了。但是她知道,皇帝是不可能被拒绝的。

    “臣明白了。陛下放心。”她樱唇微绽,转而又道:“太久没见太后,倒是怕她怪罪呢。”

    赵歇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宽慰道:“有朕在,不用担心这个。“

    “所以陛下就是为了这事让我不用查案,直接移交别人?”她又没忍住追问。

    他只是道:“你觉得呢?”

    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瞬间,都和赵歇有关。这个位置是他给的;从他成为储君以后自己就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爹娘去世后,她的一切都不是依仗周家,而是依仗他。她能有今天,可以说是赵歇一手成就的。

    她一直只是在接受。

    她不是悲观的人,也不会觉得如今和皇帝的情意可以转夕之间烟消云散,让她失去一切。只是曾几何时,她对自己所有的一切开始有了一丝不安。

    或许就是从此刻开始的。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种心绪不定与忐忑竟衍生出几分忿怒。那时她自己都意识不到那种忿怒。

    思绪回笼,她才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多久。

    “我的一切都要归于陛下的恩赐,”她声音温柔低缓,很好地敛去了心底的锋芒,”我还想为陛下做更多事情。”

    ”你不需要做很多事情。”赵歇亦柔声道。

    她心一沉,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

    小的时候,她一直很好奇,为何别人的母亲都高门宅院里相夫教子,而她的母亲偏偏要有了她和弟弟之后还要跟随父亲去那些边远的军营。长大一点以后她察觉到,爹娘感情好或许也归功于母亲常年在每件事上都与父亲站在一起。不会因为困宥于宅门之中而失去更大的视野,也失去与父亲平等相谈的权利。

    而她见过太多女子失去丈夫的爱与庇佑后的凄惨境况。她的表姐,她的婶母,还有很多她不太熟悉的贵夫人。

    母亲不曾告诉她很多道理,只是从母亲的言传身教中,她对一点坚信不疑,那就是倘若女子一意只是寻求男子的爱,那最终都会自取其辱。就算世道对女子来说格外艰难,也要尽力争取些什么作为自己的筹码。

    而这些事情,男子是不会懂的。就算皇帝对她再好,也不可能站在她的角而理解这不可言说的一切。

    假若她不曾明白这个道理,她也可蒙蔽自己,当一世糊涂女人,毕竟出身世家,过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她明白父母恩爱情深的背后其实有一场博弈后,她就再也不能只把嫁妆当作自己的筹码。

    思绪纷飞,良久。

    对于今天的她来说,这些就意味着她不能失去任何权柄。

    可是皇帝呢?

    是会在她选择习武的时候,除了她父亲以外唯二支持她的人。

    是会在她受伤的时候,在禘祭大典之后的深夜来看她给她换药的人。

    是会在她失去双亲的时候,身负监国重任也要陪着她三天的人。

    她说过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现在她该考虑重新解释一下这句话了。

    — — —

    她写信给燕铖感谢他的相助,顺便问候了他夫人的康健。燕铖回信说有空可以来黑甲营看着训练。她心思一动,想到这几日都闷在屋里,要么是自己一个人练武,这样的事情倒是新鲜,于是欣然接受。想到能和黑甲军比试她就有点跃跃欲试,又转念一想她好像是去训练人的,不是去比武的。

    再说了,等燕铖去了陇西,再见估计要又几年之后。难得能多见面,她何乐不为。

    心情大好,她甚至翻出了自己箱箧里质地最好的窄袖骑装,头发高高束起,腰间配上红绒鞘匕首和玉柄腰刀,身姿高挑的她看起来甚是英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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