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失去控制,自动强制关机,当我颓然倒下的那一刻,仅存的意识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顾一切向我狂奔而来,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我而奋不顾身啊,被爱着真好!世界变成马赛克的刹那,似乎有一道光直击我的角膜,撕裂了黑暗的虫洞,曾经孤独的旧世界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被暖光包裹着的美丽新世界。

    努力撑开厚重的眼皮,有片刻的失神,转了转视野清晰的眼球,干涩肿胀,才想起还戴着隐形眼镜,伸手摸了摸额头,盖着条冰凉的毛巾,脸颊还有些发烫,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观察床上,窗外月上中天,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安月苼靠在床边的破木凳上打盹。真没想到,铁打的成沁梨,竟然也有像林黛玉般,柔弱到昏倒的一天。

    自从开始习舞,日常平均练功两小时,休息日平均练功五小时,无论风吹雨打,从不间断,加上少体校长跑队日复一日的系统训练,我早已炼成了“瘦归瘦,一身腱子肉”的精瘦体格。虽然舞蹈演员和运动员都有严格的饮食控制,但我的食量仍然惊人,而且吃得多,代谢快,不发胖,体能始终超群,是众人羡慕的光吃不胖体质。

    从小学开始,我就是运动会上的全能选手,除了铅球,几乎所有的项目都能看到我的身影,中考体测的时候,我的成绩比满分还高出一大截,大学入学体检,我的肺活量测试惊呆了计分的老师。姥爷特别注重我的生存能力,十五岁开始的寒暑假,只要部队拉练的条件允许,我也会被塞进队伍里,和兵哥哥们一起接受野外训练。

    小牛犊子的体格,永不枯竭的精力,钢铁般坚强的意志,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晕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盯着医务室发黄龟裂的天花板,陷入沉思。上个月回家的那几天,肠胃不适,勉强自己进食,但出现了莫名的消化不良;回学校的长途车上,没有任何来由的晕车,恶心呕吐;这阵子貌似有些食欲不佳,经过食堂的小炒窗口,偶尔闻到飘出来的油烟味,会有点反胃,以前无肉不欢,最近好像蔬菜吃得多,肉反而吃着不香了。

    厚重的迷彩服被脱下,挂在床尾,内搭的T恤应该是汗湿后又干透了,邦邦硬,硌得慌,我抬手想拿床头柜上的矿泉水,赫然发现右手手臂内侧出现了一大块乌青,难道是摔倒的时候磕到地上了?下意识抬起左手也看一眼,左手臂对靠手肘的位置竟然有一块巴掌大的淤青,边缘呈紫色锯齿状,透着丑陋的不详,触目惊心。

    腾地坐起身来,动静太大把安月苼吵醒了。他快步过来,手覆在我额头上,叹了口气:“小梨花,今天可真被你吓坏了,校医说你最近太疲劳,免疫力低下中暑了,你倒下那瞬间,我百米跑速度估计都破校记录了,还好平时有坚持锻炼臂力还行,不然你也享受不到一路公主抱的待遇了”。说罢还撸起袖子,露出健硕的手臂肌肉逗我。

    见我笑了,他伸手捏捏我的脸,低声道歉:“都怨我,以前食堂见你总大口吃肉,买的也是贵的,这段时间陪我吃饭,为了照顾兜里空空的我,你的营养都跟不上了,对不起”。我坐在床沿,摇摇头,只搂住他的腰。安月苼浑身一滞,反手把我搂得更紧,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他。其实我没说出口的,是心里挥之不去的,隐隐的不安和恐惧。

    八月的最后一天,军训结束,我上台去领了最佳射手奖状。给我颁奖的蓝总教官,在我要归队前叫住了我:“我找你们系辅导员调了你的档案,原来你是樊参谋长的孙女,打出这样的实弹成绩就不意外了。年轻时承蒙你姥爷照拂,可惜他走得早,我也没机会好好送他一程。我平时都在驻地,离你很近的,有什么困难随时找你蓝叔叔”。

    九月一日,大二开学,生活回到正轨,月底我将启程「海上学府」秋季学期。九月五日,办好学分转移手续,九月八日,提前打包好行李,九月九日,星期五晚,双人舞《独角戏》首次公演。

    这支现代舞,讲述的是一对年轻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最终离散只留下一人的故事,舞蹈里有很多高抛和托举,对于没有基础的安月苼来说难度很大,我们无数遍地磨合,期间我常摔在垫子上,撤掉垫子后,偶尔也在实木地板上摔过几次,每次都会留下淤痕,我虽然摔得痛,但总笑着安慰他不要自责,跳舞嘛,磕碰难免的。

    以《独角戏》命名的双人舞,可想而知,结局悲情,如诉如泣的曲调中,追光灯随着分离变得惨白无力,尾声是我告别爱人后的凄凉独舞,也许是即将离别的代入感,真切感受到别离的痛,也许是舞台的氛围,沉浸体验了痛楚的碎裂感,我竟一边旋转,一边泪流不止,第一次真正与角色共情。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安月苼牵着我的手谢幕,神色也颇为动容。

    在后台换主持的礼服裙时,发现左边大腿内侧又出现一块瘀斑,我拿手臂上还没有消掉的乌青对比,发现腿上的痕迹更大片,但形状跟手臂上的类似,中央深青色,四周青绿色,边缘依旧是骇人的紫色锯齿状,竟然有我的一个半巴掌大小,拿手指戳了戳,很奇怪,并没有正常磕碰后的痛感,难道是刚才舞台上撞到的?

    这场面向新生的综合晚会,说学逗唱异彩纷呈,校园十大歌手献唱,戏剧社和舞蹈团的获奖剧目返场,还有各大社团的新节目公演,在后台休息的时候,看着刚入学的大一新人,就像去年的自己,眼里闪着清澈的光,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有趣,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殊不知接下来,即面对更需要超强自律的开放式教学。

    按照惯例,上一届主持人大赛的获奖者,要担当迎新晚会的主持人,我跟韦鹤祎是老搭档了,天然的默契让我们从入学到现在,在S大主持界声名鹊起,无论脱稿时嘴里火车跑得多远,我们都能不动声色给对方兜回来。今晚我有四个节目,两支舞,一首歌,还有戏剧里的酱油党,为了照顾我的表演,后半场才轮换我上台主持。

    人为什么要赢呢?赢了,这舞台、灯光、华服、掌声、欢呼,就会是专属于你的荣耀。平日里T恤牛仔素面朝天,到了舞台上,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细腻的天鹅颈,精致的妆容下,混血的五官已有模样,黑色细高跟,深红色缎面晚礼服,衬得身材凹凸有致。追光晃眼,我只看得到台下的他,眼睛亮晶晶,瞳孔里全都是我。

    连韦鹤祎都忍不住赞叹:“姑奶奶您今晚可真好看啊,连我对您的美色都有点垂涎三尺。瞧您平时不爱打扮,明明可以靠脸却要靠才华吃饭,恋爱后就不一样了,连上个台都要大杀四方,深怕台下的竞争对手不知道你有多美是吧,非得震得她们对校草安月苼退避三舍,啧啧啧,过了今晚,不知道又有多少男生要为了你魂不守舍了”。我懒得理他,揪他耳朵,痛得他求饶。

    晚会散场,我换回最爱的白T和蓝色牛仔裤,我总喜欢把T恤塞进裤腰里,干练清爽,粉色的球鞋映衬着我粉嫩的腮红,也正如我此时的心情,欢快雀跃。散开头发披在肩上,盘过后的长发卷起了波浪,踏着轻快的脚步,我奔向等着我的,心爱的男孩。

    “怎么不好好走路?倒退着走会摔的。”

    “想好好再多看你几眼。”

    “天天都见面,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小梨花,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初见你的时候,你像一朵凛冽白花,气质出尘;遴选时看你跳舞,像温柔的清水芙蓉,惊鸿一瞥;后来你开始主持和演讲,妙语频出,才思敏捷,像闪闪发光的小太阳;演话剧的时候,你又能褪去“你自己”,成为扮演的角色;等到我们成为舞伴,我才意识到,你对喜欢的事情,有多刻苦,多坚定,多有毅力。刚刚你朝我跑过来,棕褐色的长发像海浪,是小时候我幻想中辛德瑞拉的模样。小梨花,到底哪一面才是你?还是每一面都是你?”

    安月苼绊到台阶,一个踉跄,我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带倒,俩人一起跌进路旁的草丛里。我很快站起身,想伸手拉他,他接住了我的手,却纹丝不动,见我嗔怒,一使劲把我抻到了他的怀中,横坐到他的腿上,此时他扶着我的腰,我搂着他的脖颈,姿势暧昧非常。居高临下凝视他的脸,容颜如玉,手指抚摸至他的耳根,滚烫。

    少年一手撑地,一手扶腰,体温升高,皮肤发红,唇如月牙,喉结耸动,身体紧绷,纹丝不动。夜色迷离,我在他的瞳孔间,看到了自己的脸,面如桃花,眼波粼粼,原来陷入爱情的模样,竟是如此动人。

    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闭眼,深深吻了下去。不同于第一次的生硬,不知所措,这一次,两座荒岛被海的浮力托起,随波逐流,颠簸起伏,舌尖荡漾着风中的旖旎,夜色鼓吹着打破禁忌,爱的涟漪回荡在唇齿间。清幽的荷花香混合青草香钻进鼻腔,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气味,年少的爱意奔涌翻腾,却又浅尝辄止。

    后来,我再也没有对谁这样动过心,再也没有这样吻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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