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秋高烟水寒,九月份的天气已经穿上了狐皮大氅,昨夜还落了雪。

    不过塞外有奇景,万里风沙连朔漠,可不是长城以内的地方能够看到了,只是人迹罕至,太过寂寥了些。

    蒙恬接到大王的信函时尚有些疑惑,此地苦寒,寻常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一个娇弱尊贵的夫人为何会孤身前来?

    可大王丢了夫人,信中颇为忧虑,命他立即亲自带人去找,又哪里还有空去想什么前因后果,生恐夫人被那野蛮的匈奴人抢去,那就没有办法交代了。

    草原上无甚遮挡之物,蒙恬派出十余路人马四处寻找,时至正午,终于在河边见到一个抱着小梅花鹿坐在鹿群里的女子。

    她的衣衫是彩色的,有些像楚人的装扮,外罩一件单薄披风,见来了一堆铠甲武士也不惊慌,只是微微抬头温柔浅笑。

    大王信中提到过夫人乃是个绝色的美人,只要见到了就知道一定是她。

    蒙恬面颊泛红,下马恭敬地跪拜道:“夫人,大王命末将前来接驾!”

    “阁下可是蒙恬将军?”嫮儿笑意更浓,“我听大王时常提起你,没想到这么快就碰面了。”

    蒙恬低头道:“正是末将!”

    他受嬴政之倚重,除了李信,只怕朝中无人可比。而且说起来,二人虽是君臣,却亦有私交,嬴政暗地里对他的某些才华颇为不服气,可以说他是唯一一个能被大王嫉妒的人。

    “起来吧!”嫮儿上前将他扶起来,她对世俗的规矩不甚了然,在宫中时嬴政向来也不许她叩拜之类的,故而十分随性。

    可蒙恬感念大王对待蒙氏一族的恩德,又怎么敢与其最宠爱的夫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登时像被炭火烫了似的闪避开来,慌张道:“是,末将这便平身!”

    嫮儿瞧着他一个满面风沙的汉子竟然面皮如此之薄,觉得好笑,柔声道:“要我随你回去可以,不过麻烦蒙将军先写一封书信给大王,就说让他来的路上务必慢一些,如果太快我可就不乖乖待着了。”

    蒙恬惊诧:“夫人言辞中暗含威胁之意,是否不妥?”

    嫮儿浑不在意:“无妨,大王都被我威胁好多次了,不会介意的。”

    蒙恬琢磨着对方可真是一位奇女子,竟然能把大王吃的死死的!一边想着命人牵来马匹,见嫮儿一个轻盈的翻身就上了马背,心底暗喝了一声采,只觉这大王宠爱的夫人果然非同一般,难怪胆识过人,孤身一人就敢来塞上,想来本领不小。

    一路无话,可嫮儿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见有一群野兔在前面奔跑,就下马去追着玩。

    她步履轻盈,如同草上飞一般,居然跑赢了兔子,还抓到一只抱在怀里玩儿的不亦乐乎。

    蒙恬看罢忍俊不禁,突然明白了大王为何如此喜欢夫人,这般不受束缚的性子,实在是太容易教人心动了,是以乐呵呵上前问:“夫人捉这兔子是准备烤来吃么?”

    嫮儿似感觉到可怜的兔子在怀里瑟瑟发抖,幽怨地瞥了蒙恬一眼嗔道:“蒙将军,你可真是个莽夫,为何一定要吃它?”

    蒙恬忙道:“夫人所言极是,这兔子尾巴上的毛最是柔软,拿来做毛笔再好不过,写起字来不那么费劲,大王也很喜欢。”

    嫮儿听着觉得有趣,想要看他如何用兔毛制作毛笔。

    蒙恬心下嘀咕,他身为外臣,和大王夫人之间理当避嫌,可这又教他如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返回云中城后,蒙恬先是从兔子尾巴上剪了些毛,捋顺插在竹管上,一只简易的毛笔就制成了。

    “可以用来写字了吗?”嫮儿跃跃欲试。

    蒙恬摇头笑道:“兔毛太滑,不吸墨,需在石灰水里浸泡几日。夫人若想写字,末将拿一支旧的来。”

    “我不会写字,不过这毛笔瞧着是个稀罕物。蒙将军,可不可以将这支送我?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用它学会写字了呢。”嫮儿抱着兔子随意说着,面上毫无羞赧之色。

    虽说这天下女子识字者不多,可但凡出身贵族,定然不会胸无点墨,想来夫人的出身一定极为平常,蒙恬遮掩住疑惑,恭恭敬敬道:“等笔制成了一定送给夫人!”

    嫮儿侧头看他,忽然笑起来:“我瞧你身形竟和大王差不多,一样英俊挺拔,只是脸长的不一样。”

    蒙恬惶恐,拿臣子与大王相提并论乃是大不敬,好在嫮儿只是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跑去厨房给兔子找吃的,顺便把自己的肚子也填饱。

    蒙恬见她行事随便,丝毫不讲什么章法礼节,想着是大王平日准她如此,也就不给任何限制。只是瞧她穿的单薄,就去府库取来一件上好的白狐裘送过来,“夫人,塞上严寒,尤其到了夜晚,关中之人初来乍到怕是受不住,请将这狐裘披上。”

    嫮儿瞧那件狐裘雪白柔软,倒也喜欢,取过披在身上,果然十分暖和,顿了片刻道:“这些时日离了大王,已无人这般照顾我,幸好还有蒙将军你!”

    蒙恬很是疑惑,适时问道:“夫人既然深得大王宠爱,为何还要离开他,孤身一人来此啊?”

    嫮儿笑而不答,抱着兔子看向远方,“再往北是匈奴的地界吧!听说蒙将军与他们的狼主交过手,未知对方是否像传说中那般凶蛮?”

    “这个……匈奴人确然不好对付,末将与其交手,一直互有胜负。”蒙恬据实以答,笑问:“夫人为何要打听这些?”

    嫮儿依旧不答话,静静听着远方传来的狼嚎,淡淡道:“我自小长在楚国,那是个草木葱茏山青水碧的地方。本以为会一直在那里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大王去了巫山,我就跟着他下了山,辗转于天下诸国之间,此番来到塞北,也是意想不到。”

    关键的话却一个字也不说,蒙恬不好再追问下去,只陪侍在一旁。毕竟这位夫人可是从王宫里跑出来的,且大王千叮万嘱找到以后不能再让她跑掉,自然是不能掉以轻心,要亲自守护才行。

    嫮儿发了许久呆,见天快黑了,突然问道:“我想找个地方沐浴,附近可有这种地方?”

    “附近确有一处温泉……”蒙恬犹疑着回答,毕竟他还没有干过护送大王夫人去沐浴的事。

    嫮儿生性喜洁,泡进温泉里慢慢洗着,蒙恬带人守住各处,以免有人误入。

    不多时落起雪来,嫮儿一时有些发怔,满心都是那个还在路上追着她的郎君。以前她总是说走就走,并未有太多犹疑,可是现在竟然无时无刻不在被相思之苦折磨,果然情爱向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眼见雪落的越来越快,就披衣走出来,和护送她的大秦将士一起回返。

    嬴政似是听了她的话,果然放慢行程,她也就安安心心待了好几日。

    可云中城不似咸阳一般物资充盈,食物种类很少,也颇粗糙,而且多食羊肉。她不大吃的惯,食量一天比一天小。

    蒙恬琢磨着不能饿到夫人,遂命士兵去捕些野味来,除了兔子以外什么都可以抓。只是士兵可不止是会去抓獐子狍子之类的,蟾蜍毒蛇也照抓不误。

    这天嫮儿又抱着兔子跑来厨房拿萝卜,却瞧见蒙恬正在院子里忙活,旁边还放着一个大水桶,瞥了一眼,是一堆透明的东西在蠕动,一时好奇问道:“蒙将军,这桶里的是什么?”

    蒙恬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回夫人,是剥了皮的青蛙,这东西皮可以解毒,肉还能烧来吃,可一点不能浪费。”

    嫮儿瞧见他手里那只已经剥掉皮洗干净的青蛙,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差点哭出来:“它……它……它还活着……剥了皮的东西怎么还会活着?”

    蒙恬是个莽汉子,呵呵笑道:“这水里生的东西就是奇怪,河鱼刮掉鳞片斩了头还活蹦乱跳,夫人没见过么?那边还有剥蛇皮的,要不要去看看?”

    嫮儿哪里敢去看,撇着嘴嗔道:“若是大王在,定不会让我看这等东西!”说罢抱着兔子再不肯踏进厨房一步。

    蒙恬挠头不解,不是夫人自己说她自小长在山野,自在随性,胆子也大,怎地见了剥皮的青蛙和蛇就跟寻常女子一般吓的掉头跑开?可他把夫人惹的不开心了,倒是毋庸置疑之事。

    琢磨一会儿准备去道歉,听说嫮儿骑马出城射雁,就跟了上去。

    塞上的飞雁竟也比关内看起来寂寥些,嫮儿搭弓射箭,却一击不中,不觉蹙眉。耳边忽有一阵异响,竟是蒙恬补了一箭将那惊慌逃窜的大雁射下来。

    嫮儿回头赞道:“蒙将军好箭法!”

    蒙恬策马上前笑道:“末将不知夫人竟是个女中豪杰,还学了这十八般武艺。”

    “可惜精通的不多!”嫮儿无奈,心念一转,柔声求道:“蒙将军,你这般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蒙恬惊诧,为难道:“大王的箭术也很是出色,夫人想学的话,何不等他来亲自教你?”

    “等他来我便走了!”嫮儿随口道:“将军若不便相授,我也不勉强。”

    “怎么会?”蒙恬忙道:“末将方才只是有些顾虑身份而已,并非故意令夫人失望。以夫人习武的天分,学箭也不难,末将教就是了!”

    嫮儿登时笑靥如花,听蒙恬把射箭的要点一一讲解,又练了几日,箭术果然大进。

    “蒙将军,说起来你和大王的箭术谁更胜一筹啊?”她这些时日经常看着蒙恬的背影发呆,因为和嬴政实在太像了,一时兴起又问了这么一句,不想蒙恬却支支吾吾的半天没答上来。

    回程之时正碰到嬴政派来的使臣,送来一大堆吃的用的,说是大王唯恐夫人这段时间受罪,还再三叮嘱蒙恬,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蒙恬连连点头,随口多问了一句:“不知大王还有几日到达云中城?”

    使臣估算了一下,“应该后天就到了。此前将军传来的战报说匈奴人蠢蠢欲动,大王心下不安,此番前来名为游幸,实则督军。蒙将军,你可要做好准备。”

    蒙恬拱手道:“多谢大人,末将自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话音落就听到门外一阵骏马嘶鸣,竟是嬴政携着李信已然到了云中。

    蒙恬吃惊,慌忙跪拜:“末将不知大王驾临,未曾远迎,还请大王恕罪!”

    嬴政淡淡道:“是孤自己要这般前来,怪不得蒙卿,快请平身吧!”

    李信服侍他高坐于厅堂上,问道:“蒙将军,夫人可还在城中?”

    蒙恬道:“在,末将亲自去将夫人请来!”

    正待前去,仆婢急匆匆来报:“将军,夫人……夫人不见了……”

    蒙恬大惊,想着自己可是设了重重关卡来保万全,结果却还是没能守住,慌忙跪地道:“末将办事不力,请大王降罪!”

    嬴政叹息一声扶额摆摆手,不置一词,连他天天睡在枕头边都看不住,还如何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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