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簇白雪压枝头,屋中煮茶淡清香。屋中暖炉放于旁侧,与外面雪地的严寒天差地别。

    傅念辞踏入屋中,同茶台之上的人婉婉行了一礼。

    “欸,”裴雨恒将手中茶壶放于旁侧,惊讶道,“稀客啊。”

    说话间,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为傅念辞在茶台对面再添置一椅,与他对坐。

    “傅姑娘来的正好,本王刚好泡了一盏白茶,可给姑娘品鉴一二。”裴雨恒笑了笑,端起手中茶盏就往傅念辞桌边送去。

    傅念辞双手去接:“谢裴王爷。”

    “哪里的话,如不是你上次及时报密,本王早就死在回府的途中了。”

    傅念辞微微展颜,温和清浅:“若不是有裴王爷收留,我身也早就不知归往何处了。”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瞟向檐外,寒风呼啸又下起了茫茫白雪,跪陷雪中的人早就冻得脸色青白,唇色乌紫。

    傅念辞定了神,在昭华国没了在他们的帮扶,说不定过得比这雪中人还要惨淡罢。

    “傅姑娘,傅姑娘...”

    裴雨恒温声呼唤在耳边愈来愈清晰,傅念辞猝然缓过神来,对望着一脸疑惑的裴雨恒。

    “傅姑娘,你的茶要凉了,本王再为你添一盏。”说着手就已经捏住茶盏,换好热气腾腾的茶水又推向了傅念辞。

    茶水冒着热气,在萦绕的雾气中渐渐升腾,又消散。她温婉地笑了笑,将眼前的茶水缓缓饮尽。

    再抬眸时,见裴雨恒眼睑微扬,似是自顾自又不像只说给自己听的样子道,

    “我本就与萧颜是至交好友,而萧颜又视你为最亲近的人,我若不帮你,我的良心都会背叛我。”

    “裴王爷说笑了,”傅念辞斟酌几许再度开口道,“裴王爷上次答应了我一个许诺,不知还做不做数?”

    “那傅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是本王做得到的事,通通许可。”裴雨恒回应得爽快。

    “我想要一个人。”

    “什么?!”裴雨恒依旧和颜,心里却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个人。”傅念辞逐字逐句,郑重道。

    “是谁?”

    “是他。”傅念辞指向屋外跪在雪地中,面色乌青之人。

    皑皑白雪飘落在他肩头,冰霜刺骨融进衣襟,好似要将他埋没一般。

    而在此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对炽热的目光向他投来,作为一个常年隐于黑夜中的人来说,很不习惯。

    十七凝眉抬头,恰好对上傅念辞温颜的眸色,他颤了颤长睫,立即从眸间掠过。

    不知怎的,呼吸就像骤停一般,心尖一悸。

    傅念辞娇柔的倚在桌面,远远望去,在雪檐和白雾下的姿态端庄又不失礼节,只不过在雾气缭绕间,她眉眼中早已换了一种目光打量着十七。

    明明那夜还杀人不留情,快刀冷眼。反倒如今来看,她不过换了一身女子应该有的皮囊,便不认人了。

    傅念辞双瞳翦水,转眼盯上指尖的茶盏,腾腾的热气丝丝缕缕往上翻涌,她忽然有了个更不错的点子。

    裴雨恒的说话声打断了傅念辞思绪,她淡淡抬眸轻睨裴雨恒,只见他隐藏得极好的笑颜下,还是露出了微末的尴尬:“傅姑娘,想来是因近日宫中失窃之事,向本王要一名修罗影卫来保全姑娘安危。”

    “可傅姑娘也知道,近年来朝廷动荡不安,前些日本王便遭到了暗刺,而此人又是戴罪之身,应是要处死的。于情于理,对姑娘来说不是最佳人选,不如这样…”说着裴雨恒捻杯抿了口茶,“明日本王便去修罗刹挑一位更好的影卫护于傅姑娘左右,如何?”

    傅念辞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脑中飞速旋转,犹豫半刻,她再次请求道:“谢王爷好意,可我就想要他。”

    “这是为何?”裴雨恒不解。

    “亲切。”

    裴雨恒听完傅念辞的答复,骤然一顿,心里突生起疑惑。明明她就没见过修罗刹的任何影子,更何况十七。于是他立即联想到了昨晚十七的复命,话中,十七提到一名女子。

    狐疑的眸光随即挪向傅念辞白净温婉的脸庞,她臂膀纤瘦轻轻扣着杯盏,怎么看都不像个会招数的人,裴雨恒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念辞不过是一位稍有谋略的女子罢,身段如此轻柔,并未有习武的特征。

    再说,曾经萧颜也并未告诉过自己,他教过傅念辞任何招术。

    裴雨恒微微地摇了摇头,将十七叫入屋中。

    一声令下,十七已经利落地跪在了殿中,垂眉顺从,丝毫没了刚才那般冰霜冷漠。

    从修罗刹里教出的跪姿,简直刻进骨子里,标准得说不容说错。

    “十七,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傅姑娘,往后她便是你的主子。”

    话毕,十七的肩头明显的震了震,那种吃惊和紧迫感伴随着身体微末地颤动。

    他好像…很意外?

    傅念辞神色流转,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也是,像修罗刹这样有权有势的杀手营地,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将刹中的影子随意转交到别人手中,毕竟这里面藏了太多秘密,而且他们到最后都是要封口的人。

    就算是十七,眼前这个差点被处死之人,说不定也藏着许多没见过光的事。不过修罗刹的影子,早在接受训练之前,就已经用药将记忆抹得一干二净了。

    傅念辞眼眸流转,只是看着十七。不觉间,朱唇轻抿,在裴雨恒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似是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傅念辞指尖的温热在渐渐凉却,十七刚刚进屋时带了一股冷气入内,顿时周边的热气,便凉了一大半。

    她看了看手中杯盏,热雾散退。

    于是将茶盏中的凉水倒去,换了盏新的茶水过来,递向十七。

    压根就想不到一向疏离的傅念辞会有此举动,裴雨恒瞳孔微怔,直直盯向傅念辞,连带一旁的羽鸢都忍不住发出轻声地惊叹。

    他们都难以置信,十七只是一介奴隶,怎么有主子为奴倒茶的?!

    可傅念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毕竟日后十七是要为她办事的人,想要以后配合得好,就得让对方放下戒备,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办事。

    这只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

    见状,不光是裴雨恒和羽鸢二人觉得诧异,就连十七也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僵持半刻,裴雨恒扫眼掠过傅念辞,狠狠瞥了一眼地上的十七。

    感受到主上目光的十七,立即会意,伸手去触向茶盏时,却与她指尖轻碰。

    傅念辞只觉一股寒气袭来,而这股寒气中还能闻到一丝丝血气,混杂着止痛药粉味道。

    她眼睫轻抬,看着十七接到茶盏后并未立即去喝,而是停顿一时,才大口将茶饮尽。

    刚开始傅念辞以为是茶水的问题,后来才开始揣测十七的意图。

    可她所有关于修罗刹残忍训练和勾心斗角的这种谨慎猜测都不对,十七仅仅只是因为这片刻的贪念罢了。他从未感受过有人能如此待他,无论是主上,还是殇夜首领。

    杯壁透着丝丝温热爬上指尖,顷刻间,茶盏又叫人抽走,换了盏新的来。

    十七幽瞳闪烁,他有些木讷的抬头,只见眼前这位温婉如水的人,正亭亭玉立在高处,为他倒茶。而她的眸光中没有一丝烦躁。

    来来回回,又是几盏温水下肚,他寒凉的身躯由胃中的暖意渐渐温热起来。

    几推杯盏,傅念辞也估摸着脚边人喝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向裴雨恒告了辞。

    三人纷纷坐上马车,随着马蹄踏雪的窸窣声,拐出了皇城。

    这街巷行间曲折两里,便是裴雨恒留于傅念辞栖身的裴家祖宅。

    裴府离平京较远,是个僻静之所,正好能避开皇城中繁杂的耳目。

    出城后,去往裴府的路途微微摇晃,傅念辞与羽鸢同坐一排,以方便羽鸢的照顾。

    而十七倒坐在马夫附近,他背靠窗沿旁,头抵木板,闭着目的眉头轻皱,似是身体不适。

    傅念辞瞥了一眼帘外天,已是傍晚。再看向十七,只见他唇色煞白,气息微弱,血气褪去后的脸色就如一张惨白的宣纸。

    马车内寂静无息,傅念辞连他呼吸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身上,果然受了很重的伤。

    傅念辞目光紧锁十七,看着他额间参出密密的虚汗,内心虚浮,顿时她脑间冒出了许多不好的声音。

    她怕…怕十七会活不过今夜……

    “在前面医馆停车。”轻柔的音嗓打断了他沉重的气息,十七缓缓睁开了眼,睨向了傅念辞。

    她说着,便要有下车之举,羽鸢立即去扶,轻唤:“傅姑娘,可是有何不适?”

    “不是我,是他。”

    傅念辞轻轻瞟一眼十七,指道:“你,下车。”

    羽鸢满脸不解,隐隐透露出一股不厌烦的气息流向十七,可终究是不敢形于表色,毕竟刀剑冷眼,指不定……

    羽鸢心头打了个冷颤,回道:“傅姑娘叫你呢,快些下车罢。”

    傅念辞站在风雪中,羽鸢为她披了件裘衣,十七也紧跟其后。

    车外的冷气骤然灌入怀中,他颤着身躯,抬头看向医馆牌匾,怔了怔。

    这是全京城最好的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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