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天,更是热闹。先是清晨,鸣放鞭炮,再是太傅换衣焚香敬拜天地与祖宗,其次是儿孙拜寿,待所有礼节结束,姜成端了碗寿面,吃了面才算礼成。自卯时起,府门前设有彩棚,凡是前来贺寿之人都给九十九文,也可领一颗红鸡蛋,午时收棚,方便亲友到来。有专人负责桌椅碗筷的摆放,桌椅俱是楠木制,碗筷杯盏亦皆银质,设座处有熏香,仍有乐妓舞妓,鼓乐之声,未曾停歇。每桌有插花、松鹤台屏、蝙蝠纹或寿字纹银盘,盘中装有玲珑寿桃、时果、点心等,还有各种腊味肉脯、蜜煎食雕等下酒小菜,又有专人负责引座、温酒、点茶、劝酒。

    开席前,司仪献祝酒词,主人家答谢并给以赏钱,接着便正式开宴。

    厨房里因为准备得当,大家不慌不忙,又有管家在旁调度,并没出任何差错。

    为了每道菜能顺利登桌,自然是要提前准备,可有的菜提前稍久了些,又会影响口感,故此,大家寅时而起,蒸羊、烧肉、发面、炙鸭、炒鸡、炸鱼......

    做饭,是个耐心活儿,尤其是菜肴的造型雕刻,马虎不得。姜绥把每道菜所需调味俱都放于各人手边,便和王大娘以木瓜、笋、橘等雕龟刻鹤,这道菜名唤龟鹤延年,是进一步打开留仙居知名度的压轴菜。

    姜绥和王大娘雕完后活动脖颈和肩膀,还能听到骨头咯吱作响。

    姜成道:“你俩稍微扩一下肩膀和脖子,互相拍打拍打,歇一歇。”

    姜绥给王大娘捏完肩后,道:“我先去外面看看到哪一步了,你们先忙,我等会就回来了。”

    姜绥看的时候,各位官人正携妻带子赶来参宴,可姜绥又能认得谁呢,只能看出他们的行头一个比一个端庄秀丽。来人多是姻亲,这意味着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成经常告诉姜绥,这世间哪有利可寻,哪儿就存在着战场,商场如是,官场亦如是,有的别看表面亲如一家,背地里比狼还狠。大家互相交谈,看不出什么门道,姜绥只是想着,管你们是人面兽心还是狼心狗肺,爱在哪儿打仗是你们事儿,但今天,张府不是你们任何人的战场,而是我们的点将台。

    少顷,姜绥回到厨房,将前一天晚上包的香椿馄饨下锅,用清水煮,又加了三勺茶香鸡的鸡汤。

    医食同源,姜成在收录菜品时,非常看重食物的食疗功能,很多菜品,不知色香味俱全,更具有养生功用,比如神仙富贵饼,加了白术和菖蒲两味中药,寿宴的菜很多都是如此。姜成曾对姜绥说,饮食关于到很多人的健康,关系着很多家庭的健康,也关系着厨师和经营者灵魂的健康。这句话不仅影响着姜绥的经营理念,也影响着她的人生信念:生命之重,不可轻贱。

    司仪献祝酒词之时,管家招徕小环们,让她们听姜绥差遣。

    姜绥道:“咱们今天一共有二十七道主菜,先咸后甜,先凉后热,先端你们右手边靠近墙的那一行菜,依此类推,右边端完端左边,最后一道菜位于你们正前方,所有的菜要在一炷香之内上完,你们现在就可以端上一盘菜候着了。虽说我不会走,但你们也得上心,行动吧”

    姜绥又道:“胖哥你跟着他们,敬完酒后就可以上菜了。”接着将香点燃。

    曹凤对姜成道:“岁岁越来越能干了,我看呐,没几年你就该退位了。”

    姜成点头,眼里透着赞许,道:“这是好事儿,这世道,一个女儿家,没点挣钱的本事哪行呢,早被人吃了。”

    姜绥走过来,语气不觉有些娇嗔,道:“我听到你们夸我了,你们夸人就夸大声一点嘛,要不是我耳朵好些,岂不是听不到了。”

    姜成指着姜绥,对曹凤道:“你看我怎么夸得了她,给点鸡毛就能上天。”可语气又哪里有责怪的半点样子。

    凉菜炒菜上完后,领头小环看了眼熏香,打了手势,众人停了下来。一时间都默不作声,瞬也不瞬地看着熏香。

    直到姜绥道了声“去吧”,小环们才又动起来。

    所有菜上齐后大家都松了口气,放心吃起饭来。

    散席后,张太傅请人去各家回礼答谢,又请了姜成等人会面。

    只听他道:“今天的菜本官很是满意,诸位是花了心思的,尤其是最后一道菜。许多菜里似乎还加了中药材,是也不是?”

    姜成道:“是。小店本着医食同源的理念,多数菜都具有养生延年之功效。”

    张太傅喊了管家来,管家后面跟了两个小厮,道:“这是三百两,另一个盒子里是给令嫒的小礼物,还望这位小娘子不要嫌弃。”

    姜绥怔住,半响才叩谢道:“多谢官人。”

    姜成交代好杂役后,道:“这两天大家都累了,就回家休息三天,长亮,你回家辛苦你绕一下,跟着车,把东西卸好后再回去。”说着,便把店门钥匙递给他。

    甫一到家,姜绥打开送给她的木盒,里面有一块上好白玉。

    姜绥道:“这可比你给我搜罗来的玉好多了。”

    姜成啐骂道:“给你什么你就收着,还嫌弃,下次想要什么你去张府要,看人家给不给你。”

    姜绥做作揖状,冲姜成撒娇:“你不要吃味嘛,确实比你送的好,这咱得承认不是?不过您知道你给的玉比他的多了一个东西吗?”

    姜成配合问道:“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呢?”

    姜绥眉眼带笑,道:“爱啊。您知道我爱玉,费尽心思给我搜罗,而他送的这块玉,或许是为了答谢我们的费心,或许是因为张含姐姐提了一句,可能有感谢,也有几分不经心,但总归不像您。”

    姜成终于露了笑,又听姜绥问道:“爹爹,我有些迷茫,我知道我心里对崔佑是有好感的,可我不知道这份好感是基于什么,他和白风身上有一些相似之处,我喜欢的其实还是白风的影子吗?倘我喜欢的是那类人的话,那我喜欢过白风吗?”

    姜成道:“一段感情的开始,是你对他有喜欢有兴趣,有想要深入了解的心思,好感是最基础的。这和交朋友一样,可又不一样,还需要心动,你若是面对他心如止水,那你们只需要保持朋友的关系,可若是心动了,不管是基于什么,你都可以继续试一试。他们有吸引你的地方,你生出喜欢,可是人总归是不同的,那不同之处呢?你看到了他们吸引你的优点,那缺点呢?如果你连他的缺点也能接受,甚至觉得可爱,那就离爱不远了。而且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是能牵动你的情绪的。”

    姜绥道:“你不是经常说和人相处的话,不能只盯着他的缺点看吗?”

    姜成道:“不让你盯着缺点是因为人人不完美,如果你的眼里只能看到缺点,你会孤独,会迷茫,所以你要多看看他们的优点,但也要学会接受他们的缺点,适当忽略。”

    姜绥不解,问道:“人会全盘接受一个人的缺点吗,感觉好难。”

    姜成道:“接受可能也很难,那忽视呢?你连一个人的缺点都不能忽视,哪怕这个人有再多的优点,最终也会觉得厌烦。你有接受叶蓁的缺点吗?”

    姜绥道:“叶蓁姐姐对待有些事情上可能会有些许冷漠,但这是很多人都有的缺点,我也有,所以也算不上什么缺点。”

    姜绥思索,又道:“我想不出来,只是有时候可能她做了什么,那一刻会觉得厌烦,可过不了多久,就忘了这事儿。倘细说她的缺点,我是说不出什么的。”

    姜成轻拍姜绥背,道:“心大也挺好。”

    又道:“我想说的是,可能接受没有那么难,只是缺点不是什么好词儿,所以心理上觉得难。”

    姜绥点头,道:“谢谢爹爹,我先多和崔佑接触接触,不然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姜成问道:“那白风呢?”

    姜绥道:“我们还是当朋友的好,他对大多的事都不太放心上,也不表达,对我其实不错,但他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事,那些事儿在我身边是做不了的。而且他有时候过于固执,和我一样,两个人谁也不肯低头,早晚也会生出矛盾。”

    姜成调笑道:“你也知道你这臭毛病,你小时候让你默写课文,你写个错的,非要说是对的,让你从头背,背到那儿你明明都知道你不对了,还要接着错的背,没把我气背过气去。”

    姜绥讪笑,道:“这陈年旧事您还记得呢。”

    姜成道:“行了去睡吧,天色不早了,感情的事儿我不掺和,但你得自己想清楚才行。”

    说罢,扩着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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