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青樾自那日谈话之后,开始想到另一个问题:尹府请魏夫人为西席真的是尹铨的意思吗?联想到尹青樾生日收到的《女则》和尹父对自己课业的考校,尹青樾依稀有些明了了,一些蛛丝马迹便也逐渐汇拢起来。尹父知她学琴棋书画,在之前是否曾考校过这些,她并不知道,但自尹青樾生日至今却从未考校询问过。尹老夫人几次提起魏夫人,称的却都是魏娘子。起初发现尹老夫人与尹夫人和自己身边的年长女仆的叫法不同,尹老夫人处称妈妈,而尹夫人和自己房里的都称嬷嬷,虽意思相同,本以为只是出身背景的原因带来的习惯不同,如此看来还应有出身的差异带来的观念不同。于是尹青樾在晨昏定省之余增加了去尹夫人处拜访的频率。

    转眼便到了秋天,也是农家收割的季节。魏夫人的家里忽然有了来信,说家中长辈病重希望一见,又有要事需要商议,所以希望魏夫人可以在中秋前回家团圆。故此,魏夫人跟尹大人尹夫人辞行,说处理完家事再来。尹青樾虽舍不得魏夫人离开却也毫无无法,只得用心备了些礼物送魏夫人回去。

    自魏夫人走后,尹青樾仍然偶去尹青楠处稍坐,但更多时候便来陪伴尹夫人。尹青樾想知道她这样一个端庄娴雅,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智慧的女子,是如何面对这个时代的生活,又是如何为自己的内心找到平衡的。

    她首先就想了解程之婉是如何消磨时间的。因为尹府目前看没有妻妾争锋的麻烦,也没有丈夫、儿子不上进的烦恼,婆媳关系也能相安无事,且以之前所见尹夫人做事的方法和手段,后宅那点管理家务又实在算不上事。

    她发现尹夫人不玩字牌,也不烧香念佛,更不绘画,尹大人来后宅时尹青樾赶上的也不多,自也没有二人诗词唱和,泼茶对弈。

    后来尹青樾发现尹夫人读书、养花,或许还曾弹过琴。只是书不同时出现在明面上,且有很多,不单有四书,还有各种门类的书:药书、医书,甚至有术数,御马,金石考据类的书。尹夫人养的花却仅有菊花,夏日里天气炎热,很多菊花花盆全都养在花房,而卧室前的那一片因为没有开放,枝条暗淡,所以并未引人注意。直到中秋前,尹青樾忽见窗前的花丛早已涌满了花苞,而尹夫人在用过午膳之后竟流连在花房。中秋之日,尹府几乎每个院里都摆了几盆开得盛的菊花。红菊,白菊,紫菊,双色菊,文心菊,绿牡丹,墨菊,□□,开得各有特色。只在尹老夫人的配院几乎不见菊花。尹青樾看着这些花,只觉风姿绰约,悄然盛放,自己竟也喜欢起菊来。

    这一日,尹青樾又看着尹夫人房里挂的琴,开口问到:

    “母亲也是喜欢琴的么?”

    尹夫人看了一眼尹青樾,淡淡说道:

    “摆摆样子罢了。听说青樾的琴已经弹的很好了?”

    尹青樾忽然有点吃惊,她既没在尹夫人面前弹过,也没见魏夫人常来拜访尹夫人。尹夫人竟对她的一切如此清楚。在尹青樾看来,尹夫人是和很多母亲不同的:她既没有每日拖着自己的女儿多陪在跟前,却也没有对尹青樾的日常生活指手画脚。她似乎总是潜移默化中便已安排好一切,具体的事情全交给尹青樾自己去处理和领悟。尹青樾忽然觉得很欣慰,因为原生家庭对一个人后天的影响是巨大的。很多人,包括“自己”也曾深受其苦,只是最终自己终于看开一切选择了原谅,但那一路的苦和遗憾却是无法弥补的。

    尹青樾认真回答道:“刚刚能弹几首曲子。”

    尹夫人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缓缓说道,

    “魏夫人是琴艺大家,和她好好学习。女儿家要有几项自己的爱好的。”

    “嗯。”

    这是尹青樾非常赞成的。因为人生寂寞,难得知己,大多时候都是要自己消磨的。至于消磨的质量如何,愉悦不愉悦,就看自己的悟性和本事了。想到这,尹青樾又问到:“母亲,魏夫人的家住的很远吗?”

    “魏夫人家住淮扬广陵。”

    那就是不远也不近。尹青樾大约算了下距离。按车马算大约一周多的路程,半个月即可来回。尹夫人看尹青樾在认真倾听,就继续说道:

    “广陵距此地有上千里。魏夫人因早年丧夫,一身才华不甘自闭于内室,所以才辞了家人到此,说起来能为你设馆,你们却也是有很深的缘分。”

    尹青樾听到这些,也觉得确实很运气。

    “但是魏夫人的婆家会甘愿魏夫人离家受聘吗?”尹青樾很自然地提问。尹夫人听到她的提问,却不觉中又看了一眼尹青樾,然后说道:

    “自是不愿意的。淮扬魏氏亦是大族。魏夫人闺中既有才名,也因此得魏官人倾慕,议亲时老夫人却不甚应允,怎奈魏官人坚持才喜结连理。”

    “她二人婚后感情甚笃,但魏官人去世后,魏夫人在家中失势,又为公婆约束,不得不立下字据过继了子嗣才得以出门。”

    听到这里,尹青樾感觉很胸闷:魏夫人一身才华却因为女子被封建规条压遏至此。况且既得过倾心相爱,那死别之痛也必是痛彻难当,又有几人能看得透,挨得过?若没有琴,若没有教尹青樾这件事,恐怕更加难捱。

    “那么,魏夫人才华横溢,父亲也必是对孩儿能得她教诲非常庆幸了?”尹青樾又看似无意地试探。

    尹夫人又抬目看了看她,将欲开口,却又停住。她看着尹青樾清亮的双眸,想到尹铨终是疼爱女儿,也尊重了自己的想法,遂说道:

    “你父亲自是疼爱你的。你和青楠是他唯一一双儿女,他自是对你们寄予厚望的。”然后又继续说道,“只是你父亲为人崇礼守信,信奉中庸之道,又重传统,对你更望你首先知书守礼。”话说到这份上,尹青樾自是心中通明。

    魏夫人往返广陵虽只有半个月车程,却是直到入了冬才归来。回来时,面色新鲜,眉目舒展,显然是出走一趟对心情调节大有帮助。魏夫人还给尹青樾带了件礼物,是一个小小木匣。尹青樾打开木匣,看到里面是紫绫缎面,缎面中间扎着一枚卷着的琴弦。

    “这是我近得的一根琴弦,弦音清澈,和你的琴正好相配,送给你作备用吧!”

    尹青樾看那弦确实是难得上品,恭敬地说道:“谢谢夫人。”

    于是师生二人又开始了授课讲书的日子,在讲书之余,二人在饮芳居又常一起煮茶抚琴。

    “青樾,我受尹大人尹夫人所托为你开蒙设馆,至今已经七年。为师自你幼年来此,一日日看着你长大,渐知勤学苦练,如今更是学业初成,甚感欣慰。今为师已人至中年,想趁着腿脚还轻便,可以海阔天高四处走走。所以,待四书讲完,为师即会向尹大人辞馆……”这一日两人饮茶之时,魏夫人忽然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听到这话,尹青樾骤然吃惊:魏夫人这是要走了吗?刚在新环境中有点适应,庆幸自己遇到了半个知音,不想世事总是难料。岁月静好终是昙花一般。

    “夫人,您要走了吗?”尹青樾忍不住伤心。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早已将魏夫人看做亦师亦友:魏夫人才华横溢,对自己指点颇多;两人背景不同,却都经历沧桑,亦可浅诉心情。如今她却首先要离去了,怎能不动容?

    魏夫人见尹青樾悲伤错愕,安慰道:

    “青樾不要太难过,你我有缘相伴七载,今后纵天大地大,也总有重逢之日。况且人与人既有相聚也是终有分别的。”

    “青樾天资聪慧,认知不凡,很多事比为师看得还更明白。在为青樾讲书的日子里,为师也觉得受益良多。”

    说完,竟又为尹青樾亲自斟了一杯茶。

    尹青樾听到这些话,却更加悲伤,止不住流下泪来,魏夫人伸出手轻抚尹青樾的秀发,转头之间却也是滚下两行热泪来。

    尹氏夫妇既受了魏夫人辞馆,程之婉更知尹青樾心中难过,劝慰道,“青樾,你潜心和魏夫人学习,又学有所成,魏夫人自是非常欣慰。如今魏夫人虽已辞馆,却距离开还有好多时日,你自可以和魏夫人自由相聚,切磋学习。”听到此话,尹青樾也算稍作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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