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内,太子梁藏旭手持小叶紫檀手串,正在默诵《严楞咒》。自中秋夜后,梁藏旭礼佛的次数就变多了。

    他皱着眉,手上愈转愈快,念到最后,清脆的佛珠落地声响起。荀颉弓身入殿内,差点被滚落的珠子吓了一跳。

    梁藏旭睁眼,额前洇出了一丝薄汗,样子有些狼狈。有佛珠从台阶上滚下去,落到了荀颉脚边。他小心翼翼绕过,呈上一案册子,道:“殿下,这是皇后差苏公公送来的选妃册子,请殿下过目。”

    皇后在他册封昭训后,催逼他立太子妃的劲头越发足了。每天,都有新的册子送到东宫。大抵是梁藏旭封了昭训,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其中不乏朝中高官托人塞进来的册子,他们也不盼着自家嫡女能成太子妃,若能成侧妃、良娣,和太子结了姻亲,目的也算达到了。

    梁藏旭双目放空,似有些茫然。

    见他没有看册子的心思,荀颉便把册子放在一旁。其实后面送上来的册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皇后只会让梁藏旭娶沈琼枝。

    荀颉发现桌旁还放着一个用金丝线绣的鸳鸯香囊,只是鸳鸯绣得跟鸭子一样难看,不由笑了:“殿下,这香囊该不会是何太傅那位千金送的吧?这成千上百的册子里,能和沈姑娘家世旗鼓相当的,也就数她了。殿下少时还和她一道在弘文馆中读书。”

    提起太傅千金何蓁蓁,梁藏旭的眉头稍有舒展:“她不过去混日子的。私底下,还经常抱怨她的父亲迂腐。四书五经估摸早忘了,刀枪棍棒耍的还不错。”

    就算少年时再调皮,如今也知道送香囊向他示好。

    梁藏旭突然想到什么,视线掠过香囊,问道:“赵昭训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从那日他离开宜春宫开始,赵良姜就不再给他送点心了,甚至从不到承恩殿找他。

    他一直以为,她这样刻意攀附他,该处心积虑在他面前示好才对。赵良姜突然不理睬他,他反倒看不透。

    “昭训娘娘这几日常去的是坤宁宫和关雎宫,对了,娘娘每天都要经过尚食局,从里面带些熟食回宫。”

    “熟食?”梁藏旭指尖叩了叩桌面,“她最近胃口竟然不错。”

    荀颉弓身道:“奴才肖想,昭训娘娘大抵只是在撒气,故意不理殿下。又或许,她知道殿下防着她,所以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梁藏旭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满地的佛珠,想起赵良姜质问他的话。如果他对她没有邪念,为什么把她弄到东宫?

    傍晚,赵良姜正在宫中偷偷和青鹂、雉锦分吃卤鸭掌。万贵妃奢靡,御厨宝林每天都能得到很多剩饭剩菜,有的万贵妃甚至一口都没吃过。他可怜赵良姜和青鹂,总给她们留一些。

    该说不说,这几天连清瘦的雉锦脸盘都吃圆了。

    青鹂啃了一个鸭掌,掂了掂肚子的肥肉,又生出一丝悔意:“娘娘,咱们再这样下去,岂不要色衰爱驰了?”

    “你从哪学的词?”赵良姜扑哧一笑,“你想得到谁的爱?”

    “不是奴婢,是娘娘。娘娘最近只顾着吃吃喝喝,奴婢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见殿下一面了。如果殿下以后都不来宜春宫,咱们以后还吃得起卤鸭掌吗?”

    青鹂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特别有向上爬的干劲。她完全把赵良姜承宠当成任务,只盼着赵良姜能当宠妃,当皇后,她也跟着沾光。

    雉锦慢条斯理地吃着,跟着叹道:“奴婢也很久没见过殿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内侍福林传话道:“太子殿下到——”

    雉锦一怔,匆忙放下鸭掌,用丝帕擦了擦嘴。青鹂急坏了,连忙把盛卤鸭章的盘子塞进旁边的抽屉里,手蹭了蹭桌布,和雉锦上前去。

    “奴婢恭迎太子殿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良姜回过神,却不慌不忙地对镜理了理妆,才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对梁藏旭行礼。

    梁藏旭对肉味敏感,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桌布上的油点子。梁藏旭琥珀色的眸子在赵良姜身上上下扫过。

    “看来不见孤,你心情是不错。”

    电光火石间,赵良姜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终于让眼眸含了泪水。她怯怯低头,声音柔婉:“妾这几日一直为自己上次的失言自责,神思倦怠,但妾自知殿下不喜,也不敢求见殿下。”

    “是这样吗?”她的态度诚恳,又让梁藏旭恍惚。他捏起她的下巴,却见她泪光点点,眼尾泛红,模样甚是可怜。

    他不知怎么叹了口气,松开她。

    “孤明日去普陀寺,你准备一下,孤会让荀颉过来接你。”

    梁藏旭每个月都会去普陀寺,但带女眷还是第一次。赵良姜亦不敢表露出过分的欢喜,只愈发恭敬应是。

    等梁藏旭走了,她才揉了揉因低头酸疼的脖子。青鹂惊诧道:“娘娘,殿下怎么会突然带你去普陀寺?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来了。”

    “我刚入东宫时,每日都给他送点心。他已然习惯了我示好,我乍然不送了,他难免失落,会来找我,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赵良姜淡然道。

    不过,赵良姜也没料到,他这次竟然选择带她出宫。

    “原来一切都在娘娘的算计里。我还以为娘娘自暴自弃了呢。”青鹂拍了拍心口,又高兴起来。她就知道,自己选择赵良姜,肯定没有选错。

    雉锦鼻子动了动,还觉得宫中的卤肉味明显。明明前一秒吃肉吃得那么开心,下一秒就能装作西施捧心的痛楚状,赵良姜也不是一般人。

    她从抽屉里把卤鸭掌取出,发现油汤把里面的钗环污染了,不禁皱眉道:“青鹂,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第二日,荀颉亲自到了宜春宫接驾。赵良姜本想盛装,但念在梁藏旭去的是普陀寺,只换了身月白衫裙,简单簪了个银簪。

    上了马车,赵良姜发现梁藏旭早在里面了。马车内饰格外豪华,铺的都是柔软的锦缎,车内还安置了一个卧榻,榻前一个小几,几上香炉内燃着安神的檀香。梁藏旭今日穿一袭玄色长袍,簪一根如意紫檀木簪,坐在榻边,睁眼,见赵良姜缩在他对面的角落,便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赵良姜跪着爬到他脚下,乖巧温吞道:“殿下。”

    尽管车内燃着浓郁的檀香,梁藏旭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异香。他转了转手中佛珠,感觉到膝盖被她肌肤贴着的炙热,忽地伸手,把赵良姜揽到了榻上。

    佛珠转得更快,梁藏旭的手指不自觉地拂过赵良姜的脸颊,又撩起她鬓角的一缕碎发,绾到耳后。

    赵良姜不禁惊讶,羞赧地低头,别过视线。

    “殿下……妾从来没有想过,妾那么卑贱的衣冠子,还有机会能得到殿下垂怜。其实妾这阵子,一直思念殿下。”她声音娇柔,指尖似是无意地碰到他腰间的玉佩。

    梁藏旭停止转动佛珠,抵住她无处安放的手。他的掌心莫名炙热,“孤并不认为,衣冠子低人一等。”

    赵良姜微怔,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被他稍稍用力,抱在怀中。她想动弹,他却不让。

    普陀寺是京城第一佛寺,从皇城到寺庙,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下了。赵良姜好奇:“殿下,这就到了吗?”

    “孤接个人。”梁藏旭声音淡漠。

    赵良姜松开梁藏旭,撩起马车帘子,才发现马车竟然停在了武安侯府。沈琼枝今日穿得格外华丽,又是繁复的发髻和满头的珠钗,又是描金绣锦的淡青长裙,又是镶金嵌银的翘头履,好似出席什么典礼般隆重。

    艳阳下,她妆容精致,满目欢喜。

    中秋宴后,她频繁给东宫送礼,以求梁藏旭的宽恕,但梁藏旭一直没有回应。直到昨天,他才松口,答应和她一起到普陀寺礼佛。这还是他第一次答应和她外出,沈琼枝自是高兴。皇后也很重视这次出行,一再叮嘱她今日“好好表现”。

    先前对梁藏旭下药,到底伤了梁藏旭对她的信任。太傅之女何蓁蓁又频繁地对梁藏旭示好,看样子是要和她争到底。

    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个,梁藏旭一日不册封,她的心就一日悬着。要是让何蓁蓁成了太子妃,她十几年的愿望就落空了。

    与其被动猜测,不如主动出击。故而沈琼枝明知梁藏旭对她有怨,也要邀他到普陀寺进香。

    她在路上安排了几个匪徒,等他们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让那几个匪徒把他们绑架了。两个人在山洞过一夜,不管发生什么,外人都会认为他们有什么。女儿家的名节何其重要,梁藏旭就算铁石心肠,也不得不娶她。

    沈琼枝还没有掀开帘子,已经娇滴滴地唤道:“太子哥哥,你可让琼枝好等。”

    但掀开帘子后,她的笑意便凝在了嘴角。她没想到,此刻马车里坐着的不仅仅是梁藏旭一人,还有一个赵良姜。

    赵良姜本依偎在梁藏旭的臂弯中,见她入了马车,忙恭敬行礼道:“妾良姜拜见沈姑娘。”

    梁藏旭瞥了眼面色灰白的沈琼枝,手指勾了勾赵良姜的腰带,又把她带到怀里,有意无意地玩她的鬓发,声音却是低沉冷淡:“今日起得晚,故而来迟了。”

    “太子哥哥愿来,琼枝已经很高兴了。”

    沈琼枝的尴尬和慌乱尽显无疑,也顾不得体面,匆匆还了礼,就缩坐在他们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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