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白亮的地铁车厢里,黄嘉嘉消沉地诉说着,她的声音虽轻,但话说得密集紧凑。

    奚虞全程心不在焉,黄嘉嘉的话语声和列车行驶的轰隆声丝毫没落进奚虞的耳朵,她抓着吊环一声不发。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奚虞恍惚且实诚地答:“呃,没有。你再说一遍。”

    车厢拥挤却很安静,满是带着疲倦归家的上班族。奚虞看起来死气沉沉,像极了她家阳台里那盆蔫吧的香妃茶。

    “怎么啦?上班第一天就受气了?”黄嘉嘉伤心之余还不忘关怀奚虞。

    “不是。”

    “工作很忙吃不消?”黄嘉嘉又问。

    “唉。”奚虞泄气地盯着车厢玻璃,一幅幅精美的广告画报被急速掠过,化为一道绚丽的光影。

    列车到站,人潮涌动,奚虞和黄嘉嘉迅速走出车厢。

    黄嘉嘉特别了解奚虞藏不住事的性格,所以也不急,时机一到自然就开口了。

    但作为朋友,在她低落的时候,最需要做地就是提供情绪价值。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刻,两个人都悲愁的时候,更需要彼此扶持。

    往出口方向走了一段,黄嘉嘉猛地拉住奚虞掉头,直奔转乘的方向去。

    “干嘛啊?”奚虞莫名其妙被拽着走。

    “happy hour。你知不知道负面情绪会影响身体健康,所以在这种郁闷时刻,就需要出去找乐子。”

    “我只是有些微微失落,而且是微乎其微的微。”奚虞比划着指甲边边,想具体呈现失落的剂量,“你看着更需要释放情绪。”

    “谁说不是,走,这就去释放!”黄嘉嘉步伐一刻没停。

    “明天还要上班呢。”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失落再加上点扫兴,人就更蔫吧了。

    “敬业是对的,但是上吊也要喘口气啦,后天就周末了,不用忧心。”黄嘉嘉一脸正经地压低声音,“我们现在是大人了,该成熟一点,找点适合成熟女性的乐子。”

    “比如?”

    黄嘉嘉悄咪咪讲:“找几个帅哥陪我们一起玩。”

    -

    客厅里一片昏暗,沙发上坐着个姿态慵懒的女人。

    修长的腿曲起交叠,身体重心靠着扶手,歪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绚丽的霓虹闪烁而过。

    听见大门清脆的钥匙声响,她缓缓收回眼神,坐姿却没半分收敛。

    苏淮推开门,还没开灯就瞥见客厅中的身影,他顿了一下才把门关上,松松垮垮地倚着鞋柜,不再往里靠近。

    “回来了?”唐夏问。

    苏淮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送到嘴边点燃,沉默不语。

    唐夏起身,穿着他的拖鞋。白皙的脚掌不合脚的拖鞋里显得小巧精致,熠熠闪亮的珠片裙摆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摇曳生姿,十分夺人眼球。

    唐夏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窗外闪烁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玻璃铺陈在苏淮脸上,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缓缓仰起头吐了口烟圈。

    唐夏看着缭绕烟雾下那张颓靡的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两个人都不说话,苏淮看了眼她脚上的拖鞋,把烟摁在鞋柜上的烟灰缸里,随后弯下腰把鞋子放进鞋柜,光着脚走进客厅。

    “好久不见,你对老朋友是这种态度?”唐夏被他冷淡的态度刺痛,快步越过苏淮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两人默默对峙,最终还是苏淮先开口,“你为什么到这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毕竟......”唐夏勾唇,“怎么说我也在这住了好久,你的备用钥匙永远藏在同一个地方是为什么?为我准备的?”

    他已经习惯了留备用钥匙,但这个习惯显然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该考虑换个电子锁。

    “刚回国吗?”苏淮扯开话题,转而客套地寒暄起来。

    “对,和他分手了,再待下去也没意思。”

    苏淮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忧虑。

    唐夏看在眼里,冷笑几声,语气有些凄厉,“担忧我缠上你?没用的,苏淮,无论怎么样,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唐夏抬眼盯着苏淮,见他垂下眼眸避开自己的目光,语气缓和了些说:“不过,我现在的重心放在事业上。这次参展只是开端,未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怕会非常多。”

    她伸出手,细白的指尖划过苏淮的眉心,顺着轮廓滑落到脸颊。

    苏淮将唐夏的手从脸上拿开,“唐夏,你不要胡闹。”

    唐夏眯着眼睛,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我这就胡闹了?苏淮,我这叫胡闹的话,你爸就不配做人了。”

    忽然听她谈及起自己的爸爸,苏淮的心脏骤缩,钻心的痛楚充斥胸腔。他颓然地塌下肩膀,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唐夏,你有美好的前景和未来,我希望你幸福......”

    “说这话你也会觉得难堪是吧?我的幸福已经让你们家毁了!”

    唐夏脸上的冷凛褪去,用最冷静的声音说出最不堪的事实。

    已经过去十年了,唐夏再说起这番话时已经不再歇斯底里失去理智,苏淮听完依旧惭愧折磨。

    她兀自在苏淮裤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然后转身走回客厅坐下沙发。

    四周太过于安静,以致细碎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秒针转动的声音都异常刺耳。

    “唐夏,人应该往前看。”

    点烟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唐夏利落地点燃嘴边的烟。

    袅袅青烟吁出,她夹着烟,斜睨了苏淮一下好笑说道:“你说这话真不要脸。”唐夏用轻快的建议口吻说,“要不这样,我们结婚吧。反正你这辈子都要为我和我妈赎罪,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永远纠葛不清。”

    唐夏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就想苏淮永远背负愧疚,只有这样,才对得住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

    唐夏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拎起背包,离开苏淮的家。

    苏淮仰头盯着天花板,眼眶酸胀难受,他需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够喘息。

    每个人都说时间能抚平一切,无论多刻骨锥心的伤口,都会被岁月打磨得平滑细腻。

    可没人说,这个时间是多久?

    滴答滴答。

    细雨拍打着玻璃。

    苏淮来到窗前,双手撑着窗沿,看着楼下纷纷攘攘的景象。

    今天,他难得准点下班。回到家时,楼下一街的鲜花档口还没收摊。

    这场雨下得毫无防备,摊主们慌忙收摊,拉着一辆辆拖板车匆匆避雨,车轮轧过粗糙的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电动车冒着雨穿梭其中,带了伞的路人怡然自得地行走雨幕中。

    城市日新月盛,这一片老区放在二三十年前,可以说全市最繁华的中心区,只不过现在没落了,重心发展转移到了新区。

    苏淮的家,准确来说这里是他外婆的家。

    外婆礼佛,当年买下这套房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香火鼎盛的广元寺就在路口。

    因此,他们家楼下的这条路大多经营佛教供奉用品的店铺。每天早晨出门,就能碰见一车车带着露水的鲜花、算命测字的小摊、虔诚的香客。

    细雨纷飞,落在玻璃上溅起水花,打湿了苏淮撑在窗沿上的手。

    手指沁润了微薄凉意,苏淮正要关窗,一个骑车少年在鲜花摊边停了下来。

    短暂交涉,少年买走了拖车上的最后一束鲜花。他把花塞进书包重新骑行,飞驰而过的白色身影像锋利刀刃划过装满回忆的背囊,记忆碎片从里散落出来。

    苏淮记得,那天也是毫无预兆地下起一场雨。

    出了一整天的太阳,却在放学时刻藏匿起来,天空顿时阴云密布。吹了几阵不分东西南北的狂风后,终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浇得满街学生抱头乱窜。

    那天是苏淮妈妈的生忌,所以他提前交班,正在清点票据。奚虞忽然闯了进来,但只有她一个人,苏淮感到有些意外,平日里她们几人总是形影不离,几乎没有见她单独一人的时候。

    奚虞的头发湿了几缕贴在额上,雨水顺着发丝从额角淌下,她扯着袖子去拭走雨水。苏淮放下手里的一叠清单,弯腰在柜里找出一盒抽纸递给她。

    “谢谢。”奚虞弯着嘴角道了句谢,将纸巾贴着湿发轻轻擦拭。

    “要喝什么吗?”苏淮问。

    “不喝了,我能躲下雨吗?”

    当然可以。苏淮心想,但他只会沉默地点点头,继续整理票据。

    奚虞没走远,就站在玻璃门前观察着雨势。

    她明明只出现在他余光里,但这一角的身影却占据了他所有注意力,没法分心再做其他事。苏淮仍埋头看手里的单据,心神却彻底走丢了。

    雨一停,她就会立刻离开吗?

    苏淮偏头,透过奚虞的背影去看外面的雨,自欺欺人地伪装自己也是在观察雨势。

    没想到,奚虞忽然回头,两人视线倏然交汇,苏淮的目光仍然直线透过她,继续观摩着玻璃外的雨,过了几秒才收回目光。

    一切自若得稀松平常,只有心跳知道他此刻的兵荒马乱。

    “这是什么花?很好看。”奚虞被搁在吧台角落的花束吸引,走了过来。

    “洋桔梗。”

    透明的包装下集满了浅粉、水粉、粉金同一色系的鲜花,尾端被一条珠光白丝带束起,简约清新。

    苏淮在思考该着说些什么话来延续话题,可是奚虞得到答案后,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只留下一个背影。

    雨还是下个不停,但她看见自己的同学从远处走来,奚虞回头朝苏淮挥手说了再见,就推门走了出去。

    苏淮透过落地玻璃清楚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的雨蓬下朝人挥手,等同学走近过来,自顾自地钻进伞下,两人打打闹闹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交班的同事来了。他见苏淮还在店里没走忍不住问:“你没带伞吗?要不你把我的伞先拿去用?”

    “不用了。”

    苏淮懊恼地叹了口气,明明中午出门的时候,靳越斯提醒过他今天可能会下雨,最好带把伞出门。

    他没听,他应该带上的。

    同事坚持:“别客气,先拿去用,等我下班的时候,可能雨已经停了。”

    苏淮摇摇头,把花装进双肩包,推开门迎着微风细雨,骑上自行车往市区的墓园方向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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