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周六,暴雨。

    陈烃慢腾腾挪到座位时,眉头不满地拧在一起,不断回想方才吃瘪的模样,一脚踢在桌椅下的横梁上。

    “靠。”

    真踏马给脸不要脸,张语然也就算了,林婼算什么东西?

    “陈哥,照我看,林婼八成作弊了,我跟她一个考场,她就坐我前面,我当时看她考试,她做一会儿睡一会儿,做一会儿睡一会儿。”

    旁边男生搭话。

    “呵呵,她都快考满分了,不是作弊还能是什么?这还用你说?就没见过女生理科快满分的。”

    陈烃和旁边男生窃窃私语着,第三节课全校开始开会,布置了作业后就安排自习。

    陈烃拍了拍旁边男生,问,“知不知道林婼家里是干什么的?”

    旁边男生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就伍百泉对她那个态度,估计家里也不像是有权有势的。”

    陈烃翘起二郎腿,冷笑,“也对,毕竟九十六中这种地方,谁想不开来这里?要不是为了名额……”

    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老子能受她这气?”

    陈烃起身,径直大步流星到林婼桌前,居高临下冷道。

    “那让我看看你其它科试卷。”

    第三节,张语然又到德育室写反思检讨,座位上空空荡荡只有林婼。

    教室寂静,他这动静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林婼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被气笑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陈烃冷笑,低头盯着少女,无赖似的坏笑,“所以你不敢让我看,就是因为你作弊才第一的呗。”

    “能不能别狗叫了?”

    林婼五指收紧,用分贝不低于他的声音回应他。

    “我艹!”

    陈烃眼神忽然阴狠起来,骂了句脏话后,拿起桌面上的水杯,劈头盖脸朝少女胸前泼了过去。

    凉水瞬间湿透淡薄的体恤,水流顺着往下流到膝盖上,羞耻和屈辱也随着洇湿一起漫延。

    林婼缓缓收紧膝盖上的五指,肩头颤栗起来,绝对的体型差让这场对抗根本不可能成功,她从来站在绝对的权势之上和别人讲理,故而在理性被暴力覆灭时,她除了眼圈发红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你个作弊狗*子,你踏马装什么清高?”

    班里安静地针落可闻,面面相觑着不敢出声。

    林婼咬唇,生理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落,她难受地太过专注,以致于没看见有个骨架高大的身影忍着滔天怒气朝这边跨过来。

    窗外乌蒙蒙的阴雨天,那些针头似的细雨从铅灰盒里倾泻而出,一道闪电下落勾勒出少年紧绷的侧颜。

    陈烃正要再骂,脸突然被人迎头一拳打了个趔趄,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就被许一风狠狠揪起来。

    许一风咬牙,狠狠往前推着他让他远离林婼的座位,然后整个人把他按在黑板上。

    “许一风!你干什么?”

    陈烃半张脸都肿了,被他按在黑板上,吃了满嘴的粉笔沫,一边挣扎一边含混不清地喊。

    见已然要演变成斗殴,连忙有人出来拦着。

    “许一风!松开!”

    “别打了,老师该来了!”

    “快松开!”

    讲台上乱成一团,许一风肩膀被人往外扯着,可揪着陈烃的手却纹丝不动,向来淡静的眸子阴沉凶狠地盯着陈烃。

    他冷眸抬起,似乎是嫌这样的力度便宜了这个烂货,不管周围一大堆人围着他拽,手臂一转,狠狠把陈烃整个头钳在课桌上。

    陈烃动弹不得,脑壳咯吱咯吱摩擦着满是粉笔灰的桌面,脸上已经花了,这才开始求饶。

    “大哥,干嘛,都是同学,我就是跟林婼开个玩笑而已……”

    讲台上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场面混乱起来,林婼根本听不清楚陈烃在讲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呆若木鸡地坐着,明明浑身水渍,身前凉透了,可心里那锅红豆却异常地滚烫沸腾起来,像是要蕴藉力量烧制成肥沃的泥土,以培育她心里从未生长过的花朵。

    睫毛上还衔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林婼怯怯地抬头望向骚乱的讲台,透过混乱人群窥见少年的容颜时,抿唇悄悄笑了,眼里有烂漫春山盈盈盛开之感,为许一风。

    心里那朵花,在笑意盛开时,也悄无声息破土而出了。

    .

    班里起了太大动静,德育室值班老师很快过来,林婼不知道后来事情具体怎么处理了,但她印象里,似乎双方都没有受什么处分。

    “这该死的陈烃,就是最没本事的人才会仗着力气对一个女孩子动手。”

    张语然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护在少女身前,轻轻拨开被泪水黏湿的鬓发,拥着她到宿舍换衣服。

    林婼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红的。

    张语然的外套上有草莓香味儿,无端端使人安心。

    “谢谢。”

    她脚步匆忙,只想快点回去换衣服,连走路都是低着头的。

    没成想,没能对许一风说声谢谢,反而又对张语然说了句谢谢,脑海里嗡嗡的,全都是方才混乱人群中,许一风的神情。

    张语然看着林婼眼尾的绯红,有点心疼,她没见林婼哭过,迎风撑伞走出教学楼时,她无端端想起当时林婼为她泼许一风的那杯水。

    明明她们才是最好的朋友啊……

    林婼会为了保护她挺身而出。

    张语然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诧异的嘲笑,许一风那样被造谣被冤枉也不愿意麻烦家里转学的人,竟然也会为了林婼拍案而起,做打架斗殴的事吗?

    林婼低着头,直到盯着脚下路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双鞋子。

    大雨的天气,青草石汀路上落红满地,那双跟在其后的脚步步履沉稳。

    是许一风。

    林婼抬头,隔着大雨,望见许一风眼眸,秋雨齑粉般簌簌而落,凉意随风渗入衣衫,那双眼眸里隐藏的担心却很有温度,四目相对,擦身而过。

    少年跟着德育室主任正往回走,不知道被怎么处理了。

    两拨撑伞的人渐行渐远,许一风侧头回望少女纤瘦的背影,收回视线后,林婼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寂寥身影。

    他侧臂上有道红痕,不知道刚刚被谁挠的,很刺目,林婼盯着那抹红,心里陡然升起刺痛,眼泪顺着面颊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

    陈烃吊儿郎当坐在位置上,一直沉默不语,见许一风回来时,低声咒骂了几句也不敢再闹什么事。

    直到陪着林婼回宿舍换衣服的张语然回来,他挑眉诧异,怎么不见林婼?

    中午吃饭时,趁教室已经没有人,陈烃凑上去问,“林婼呢?”

    张语然阴森森看着他,“在伍百泉办公室呢。”

    陈烃无所谓地耸耸肩,“踏马的,反正被打的可是老子,要处理也是处理许一风,真晦气。”

    张语然嗤笑,忽然朝他伸出手,掌心摊开,“陈烃,给我根烟抽。”

    远山遥遥炸了道雷,数以万计地雨滴扑打在玻璃窗上,让人恍然生出一种身在海洋中的错觉。

    陈烃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张语然有些不耐烦了,“我说给我根烟抽!”

    陈烃嗬嗬笑起来,从书包暗夹里翻出一根利群,又把包装地像巧克力似的火柴一起递给张语然。

    “谢了。”

    “啧啧,大小姐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张语然眉梢轻挑,“少管。”

    德育室好多老师都认识张语然。

    见她进来,有老师调侃,“又怎么啦张大小姐?你妈妈昨晚还给我发消息让我多关照您呢。”

    秦冠英白了年轻老师一眼,没管她这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话,而是径直走到德育室主任跟前。

    “老师,我要举报,陈烃抽烟,他的烟就藏在书包的暗夹里,而且他宿舍也有,一搜就搜出来了。”

    .

    傍晚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似乎能把几座山都冲跨。

    带烟进校园属于重大违纪,德育室的效率一向很高,下午搜出来后,晚上陈烃就被全校通报了,直接停课三天,连考试都没资格考了。

    陈烃面无表情回来时,伍百泉头疼地看着他,不由骂道:“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明天考试你要是不参加你还能有个屁的保送名额,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做出来的!这个名额你不要有的是人要!二十一班从来不缺好学生!”

    九十六中除了有针对女生的保送名额,还有六次联考的成绩总和前三名也都有保送名额,是整个天宁市政策里保送名额最多的学校。

    陈烃额角青筋暴跳,沉默着回到座位时,扭头恶狠狠瞪了张语然一眼。

    张语然则投之以甜美的微笑。

    片刻后,有纸条传过来。

    上面是陈烃暴怒下写的字迹。

    “张语然你这个贱人!老子也不稀罕这什么破名额,我们家有的是钱直接送我出国读名校,可惜某些人好像拿不到保送的话,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吧?”

    张语然嗤笑,随手把纸揉碎了扔在垃圾桶里。

    林婼扭头看她,“怎么了?”

    张语然甜美一笑,歪头可可爱爱道,“婼婼,爽不爽?”

    林婼这才后知后觉,“他带烟的事,你举报的?”

    “那必须,谁让他欺负你?”

    林婼竖起大拇指,“确实很爽。”

    “想喝热饮唉,这大雨天的好讨厌,真不想考试,嗐,我想好了婼婼,你要是真想要这个保送名额,我就不跟你争了,我还是出国念书吧,这边太卷了。”

    林婼很清醒地纠正她,“不存在争不争,看成绩说话呗。”

    张语然耸耸肩,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又道,“德育室有个老师是我亲戚,让她用老师宿舍微波炉给我们热杯牛奶,待会我给你喝。”

    “好啊,多谢。”

    在这样的封闭学校确实很容易饿。

    林婼侧头看张语然片刻,哪怕是这样的暴雨天,可她看见张语然的容颜,总是能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盈盈山花中说保送后的旅行计划时,那么欢欣雀跃的笑容。

    她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丁点情谊就让出前程的人,可如今她反而不想拂了张语然的欢喜。

    唉。

    考完这次还是离开吧,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要这个保送名额干什么?

    无趣。

    只是离开的想法再次浮现时,林婼忍不住侧头去看后排靠窗的少年,暴雨里,他仍专心准备着明天的考试,似乎并没有受太多今天的影响。

    自习课上,张语然偷偷溜出去,随后变戏法似的回来一手拿一个大杯的奶茶。

    林婼觉得自己没出息,在这上两个月看见杯奶茶就亮眼发光。

    “哇,这都能搞来?这离市区起码四十公里吧?”

    “嘿嘿,那必须,快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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