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边。

    苏知尘布阵甩掉了裴云芝。

    但有人误入了他的迷阵。

    四周竹林重叠,稍有不慎便会迷路,但来人却如进了自家后院般从容。轮椅上的身影与风融合,轻盈得似乎要飘起来。

    苏知尘意外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很快回过神来,正经神色走过去,恭敬行礼,“小辈苏知尘,见过圣灵尊主。”

    江浔颔首:“道长有礼了。”

    他轻抬手于虚空中一抹,苏知尘看过去,这边的视角正好瞧见躺在池塘边缘的江舒醒了过来,还突然将祝洄拽近身旁。眼看两人就要凑上了,苏知尘急忙抬手遮挡视线,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差点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随即又张开手指露出缝隙。

    结果啥也没看到。

    “道长一如既往的热心。”

    江浔语气温温浅浅的,听不出情绪来。但苏知尘知晓他应该是想说他给祝洄送手串的行为有点多管闲事了,不一定是真的夸他热心。

    他挠挠头,脑袋上冒出一股憨直的傻气,“这不是碰巧遇见了他们嘛,职业病犯了。”

    “热心不是病。”

    他说得认真,苏知尘反而听迷茫了,这位主特意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来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的吗?怎么交谈下来,好像他并没有怪罪他。

    苏知尘有点看不懂对方了。

    不过看不透也算正常,他十岁那年遇见的人,他现在二十三岁了人家还长这样。面对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苏知尘面上显得客气又丧气,“您还是不要夸人了,怪怪的。”

    江浔轻笑,抬眸看他,“道长能改变什么?”

    苏知尘面色变了变。

    “你既能勘破规则,便知祸福自有定数,何必飞蛾扑火惹祸上身。”

    他说这话是好意规劝苏知尘不要随意参与他人是非,其实不止他这样劝过苏知尘,苏知尘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苏知尘心底有自己的坚持。

    只是,他面上从不显现肃重,而是一派懒洋洋不靠谱的腔调说道,“可能我生来愚笨,始终学不会独善其身,就爱瞎凑热闹。”

    热闹吗?

    江浔安静看向池塘边缘的两人。

    苏知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稀奇地问,“您这是,舍不得谁呢?”

    “没什么舍不得。”江浔收回目光瞟向苏知尘,笑容温和疏离,“不像你,尘缘未断,自身难保。”

    语毕,周边丛雾散去。

    不远处裴云芝正在四处观望,瞥到这边的身影,眼前一亮,大步跑过来,“苏知尘!”

    苏知尘脸色秒变,瞪了男人一眼,“你不讲武德。”

    江浔只是笑笑。

    “苏知尘,你别躲我了。”

    “造孽啊。”苏知尘边跑边喊,“裴姑娘,都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你请回吧。”

    “我说是就是,你是不是上辈子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才看见我就躲。”

    苏知尘脚下一个趔趄,走得更快了,“裴姑娘慎言,道长我从不干亏心事。”

    看戏的江浔悠悠道:“真热闹呢。”

    苏知尘:“......”

    他几下便跑得没影,等裴云芝跑过来时又找不到人了。

    江浔友好地指了个方向。

    “谢谢。”裴云芝看了眼江铖,这人很好看,她莫名觉得眼熟,但她此时心里有更急的事,没有多想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盯着江浔看了几秒。

    江浔唇角带笑,“三公主记得我。”

    裴云芝火速回道:“不记得。”

    说完,就跟苏知尘一样,逃也似的跑得没影了。

    他们走后不久,男人身旁突然出现一个绿色身影,恭敬道:“圣尊,时候到了。”

    江浔最后看了眼江舒,目光收回。

    “走吧。”

    竹林顷刻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

    天明气清。

    豪车驶入江家地下车库。

    打开车门前,祝洄好心提醒江舒,“你确定要走前院进去吗?院子里人多,让大家看到你这幅样子,会误以为我虐待了你。”

    “这是事实。”江舒边下车边说,“做了就不要心虚。”

    “都说了,祝洄个人行为不要牵扯到我祝浪身上。”祝洄紧跟着下车,在他耳边不断洗脑,“事实是我救了你,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谢谢你。”江舒冷淡地瞥她一眼,语气微冲,“我本可以痛快地死去,现在你让我生不如死。”

    祝洄:“?”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她的道德值没涨呢。

    好难过。

    祝洄越来越看不透江舒的情绪了,或者说他越来越会隐藏了。她长叹口气,发出惆怅的感慨,“果然,神无法拯救想死的人。”

    “或许吧。”江舒背对着她,“但你绝不是那个神。”

    “......”

    赵刚在一旁看着两人拌嘴,话题越聊越离谱,他完全插不上话。他不知道夫人和少爷在寺庙里做了什么,反正进去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出来的时候都脏了。

    不止如此,少爷好像还变得不太正常了。

    回来路上夫人让他找家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少爷没去换。少爷从寺庙里出来后就一直是副生人勿扰的自我隔绝状态,就算夫人说他脑子里进了水,他也好似没听到。

    就这样,穿着脏衣服回来了。

    前院果然人多。

    江舒谁都没理,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宴会场地的布置,冷着脸直接回了房间。管家滑到嘴边的关心又咽回去,侧身拦住另一个想走的当事人,“夫人,少爷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吃斋饭吗,怎么搞得一身拧巴了?”

    没有说他脏。

    祝洄看出来管家是真心心疼江舒的,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学着他润色话语,“少爷接受了圣水的恩赐,从此以后不会有啥大灾大病了。”

    管家:“......”

    他又不瞎,什么圣水那么脏。

    祝洄看他不信,强调道:“就是这样。”

    她越强调管家反而越发不信,但他又不能逼问祝洄,只好看向一旁跟着去的赵刚。后者朝他摇摇头,明显也不知道任何内情。

    祝洄解释清楚后便也回了房间。

    晚宴六点半开始。

    而五点半之前,江舒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午饭没吃,整整一下午都没从房间里出来。管家不得不再次求助祝洄,“夫人你快去看看吧,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关起来了,谁喊都不肯出来。”

    是真的不理任何人。

    祝洄怀疑江舒在回来的路上收到了江铖离世的消息。

    这种时候,就算她过去也安慰不了江舒。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佛珠,这个事情跟她没关系,轮不到她心软。生死离别的痛苦别人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熬过去就好了。

    祝洄思绪乱飘着,想起来若是在原剧情里,江舒还有裴云芝陪着他度过人生难过的阶段。但现在的他,只剩自己了。

    “夫人?”

    “夫人不能放任少爷不管啊!”

    “万一少爷出事了......”

    可不能出事。

    她任务还没完成呢。

    关键词触发,祝洄立即回神,“我马上去。”

    .

    祝洄第一次到江舒房间来,他的房间在二楼最偏的位置,站在门外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住。她轻叹口气,本就性格怪异的男生现在更安静了。

    往后可怎么刷功德。

    她抬手敲门,“江舒,你睡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人应。

    祝洄只好又重重敲几下,想着江舒要再不来开门就喊人过来开锁。让他生气总比让他沉寂好,不然按他的性格,说不定真的能一直睡过去。

    “不应声我砸门了。”

    等了会,门把手拧开。

    他的状态真的说不上好。

    江舒身上仍是上午那套泡湿的衣服,身上没有明显的水渍了,但仍能感受到衣服里冒出的寒气。头发干了些,少许发丝贴着脸颊,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病态,唇色发灰,一副随时要躺进棺材的虚弱。

    祝洄莫名想起流浪小狗。

    这孩子没人要了。

    有那么一瞬间,祝洄觉得他挺可怜的,但是吧,心疼男人是要倒霉一辈子的。她收起怜悯心,小姨说了,做人得有良心,那就送个不要钱的礼物给他吧。

    祝洄卸下佛珠,递给他,“开过光的,能保你平安。”

    江舒靠在门上,盯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

    祝洄又补了句:“生日快乐。”

    这下江舒有了反应,他抬起手,太久没动,动作有点迟钝僵硬,但还是慢慢接过去。深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着不吭声。

    压抑又沉静。

    随即,他哑着声音问:“你也会像他那样不说一声就走吗?”

    祝洄心脏忽地抖动,他应该意识到什么了,或者,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普通人。其实江舒也不算普通人,等他历劫结束,相对漫长的未来而言,所有的痛苦都只是尘世里两三秒的记忆,迟早会忘记的。

    只是现在,他还是个少年。

    祝洄笑了笑说,“我凭什么要走,这个家有我的一半。”

    江舒抬头看她,眸底闪过嘲讽,他在期待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凉薄。没什么好失望的,她和江铖一样,是他无法靠近又摆脱不掉的家人。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放心上。

    什么亲子关系,都是骗人的。

    他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求不得,可他还是想要,想有个正常的大人正常的关心他。少年人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低低央求,狗狗眼里失魂落魄,“你说句好听的话。”

    好听的话没有,有良心的事她已经干过了。现在到了无情刷功德的时候,这种机会她怎么会放过。祝洄双手环胸,切了声,“之前我哄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呵......”江舒苦笑出声,好像也不难过,他早就预料到了,也习惯了,没什么好奢求的。他收起面上的疲惫,眼底是往常的冷漠,“还有两件事。”

    只有这个能让她妥协。

    他突然不想帮她完成了。

    祝洄一听他话里威胁的语调,立即变脸,笑得好不慈祥,还顺便用手指比了个爱心,“乖崽崽,大佬走了不还有我吗?后妈也是妈,妈妈爱你的心不会比他少。”

    果然。

    无情。

    无论女生嘴上说得多么好听,笑得多么好看,始终是为了她自己的目的。憋到极点,江舒无话可说。怒火烧毁理智,他分不清到底是怨江铖残忍,还是怨祝洄薄情,又或者怨恨被困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只能恶狠狠吐出一个字,“滚。”

    骂完不解气。

    他又怒吼:“有多远滚多远。”

    吼完用尽力气摔门。

    巨大声响“砰”的一下仿若直接砸在祝洄的心脏上,她反射性地颤抖了下,随即盯着紧闭的房门,沉默好长一段时间,才小声嘀咕:你小子,终于肯涨功德了。

    不容易啊。

    管家没想到会看到少爷被夫人气到摔门的一幕,整个人于门外默默石化。夫人是劝人了,少爷也出来了,但,现在的情况好像更复杂了。他犹豫一瞬,委婉开口:“夫人,这种日子就不要拿少爷消遣了吧。”

    祝洄面露疑惑,“怎么了,今天不是少爷成年的好日子吗?”

    管家:“......”

    无话可说,夫人时刻都有一种不管少爷死活的缺德感。

    祝洄望着紧闭的门,以江舒的脾气,估计她再怎么敲他都不会开门了。没办法,只能硬闯进去。

    说实话,不是她想留在这里烦他,只是她担心江舒继续这个状态下去会发烧烧坏脑子,就没办法配合她后面的任务了。

    她真的不是为了刚刚涨的三点功德。

    她绝对是有点良心在身上的。

    她绝对不会故意刺激江舒。

    祝洄嘴角要扬不扬的,扭头看向管家,“明哥,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门撞开。”

    管家微笑脸:他早就在了。

    “撞门不好吧?”

    “行吧,都听明哥的。”祝洄乖巧点头,“就让少爷安静地死在里面,以后江家的财产就剩咱两分了。”

    别想害他!

    管家立即改口:“其实我带了钥匙。”

    说完他立即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里。如果是他自己在这里他肯定不敢开门的,但现在是夫人的命令,夫人是关心则乱才出此下策,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规矩了。

    好在江舒气糊涂了,没有反锁门,或者是根本想不到有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还能如此厚脸皮地坦然入室。

    随着门锁响动,祝洄推开房门,江舒的房间跟他这个人一样,简单又致郁的风格,若不是开了门,整个房间里看不到一丝光线。

    管家礼貌地站在门外。

    祝洄只能自己在墙边摸索开关,室内恢复亮光的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窗户边沿恶狠狠传来:“滚出去。”

    祝洄手指顿了下,从开关边缘移开。

    她刚挪动脚步,一个杯子兀地在脚边炸开。

    碎了一地。

    祝洄停在原地,淡声吩咐门外的管家,“少爷脑子烧糊涂了,去叫医生过来。”

    管家担忧地看了眼江舒,最终没说什么走了。

    室内恢复安静。

    对峙良久,祝洄轻叹,“大佬应该想不到,你这么需要他。”

    “我不需要。”江舒很想厉声反驳,但他一直没吃东西,身体实在是虚弱,导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埋怨,“早就说过不需要任何人管我。”

    祝洄看他如同看一只受伤的困兽,明明一身狼狈,却用凶狠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人越是强调什么,反而越在意什么。

    江舒再冷漠也是人间长大的孩子,受过正常的教育,渴望正常的亲情,偏偏大佬没有人类的感情。尽管大佬待人温柔,给儿子和妻子的待遇也是极好的,但他周身自带隔离的气场,没有谁能走进他心里。

    她知道,江舒也知道。

    她接受,江舒接受不了。

    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他死了,我也死了,最开心的不就是你吗?”

    “都死了才好。”

    “本来就不该出生。”

    可能憋得太久了,江舒东一句西一句的。祝洄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走到他身边,这才看清他双目闭着,面色不正常的红润,浑身在发抖。

    明明脆弱到极点,偏又高傲地不服输,冷冷嗤笑,“让我降生,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没人要我。”

    “滚,我不需要任何人。”

    他言辞狠厉,偏又没力气发狠赶人。

    祝洄蹲下身,伸手探测江舒的额头,异常烫手的温度。不出所料地,这人把自己折腾到发烧了。倒是省了她一件事,因为五件事里有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搞到生病。

    “他生病了。”

    “现在确实就剩两件事了。”

    小蝶原以为祝洄看到江舒凄惨的样子会心软,没想到她只关注自己的任务。虽然她提醒过恶灵不能对江舒心软,对他越狠越好。但真面对这一幕时,她又莫名觉得心里不是味,恶灵有点过于冷静了。

    她沉默着,没附和。

    祝洄没再说话,而是收回手,在江舒旁边坐下。

    江舒眼皮很沉重,但察觉到身旁的人没有离开,他勉强睁眼,直愣愣看着祝洄,恍惚一瞬,语气莫名委屈:“虚的,假的。”

    祝洄对上他迷茫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就听着他低声囔囔:“谁都不要。”

    难得看到这样胡言乱语的江舒,虽然有点不厚道,但祝洄真的觉得好笑。平时没有机会,这会她上手捏了捏江舒烧红的脸颊,轻笑道,“你醒来肯定会后悔说了这么多话。”

    江舒瞪她:“你最假。”

    祝洄松开手,顺着他的话回应,“是,我最假。”

    江舒盯着她,眸子里晦涩的光芒忽明忽灭,看了半晌,最终扛不住虚弱,沉默地闭上眼睑,低凉的声音萧瑟又清明,“都会消失的。”

    “太聪明了不是件好事,烧笨些好啊。”祝洄说着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的微笑,压低声音犹如恶毒巫婆,“正好你也不想看医生,烧成个小傻子那不是任我拿捏。”

    小蝶:这台词真的很反派。

    祝洄觉得自己很有恶人天赋。

    趁他病,要他命。

    她想着等医生来了,干脆收买人家把江舒治成个傻子,这样他就不痛苦了,她的任务也更容易完成。而且她这么作恶肯定能额外加功德,简直就是一举多得嘛。

    “可是原剧情里江舒没有变成傻子,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小蝶化形飞出来,阻止祝洄的冲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祝洄没有坚持,她只是随便想想,但语气惋惜不已,“好可惜啊,帅哥就是要无脑嘛。”

    小蝶:“......”

    感受到恶灵的邪恶了。

    江舒精神迷迷糊糊的,他是烧糊涂了吗?为什么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想睁眼看看身边的女生,奈何眼皮太沉重了,甚至头脑昏沉沉的,提不起半丝思绪来。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想的是,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会给他收尸吧。

    —

    管家匆匆而来,手里紧拽着一个信封,脸色异常凝重。他身后不仅跟着一位身披白大褂的家庭医生,还有位身穿正装,提着公文包的律师。

    医生和祝洄打完招呼便着手观看江舒的状况。

    管家看了眼沉睡的江舒,压着嗓子,沉声道:“夫人,这位是杨煜律师,先生介绍托付的人,先生他......”

    说到一半,实在开不了口。

    祝洄心下了然,看来管家收到了大佬离世的消息。她本以为不会有人通知她这个消息,就像原来的剧情一样,没想到管家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她稍稍表示难过,也压低嗓音,“我知道了。

    然后她看向律师。

    杨煜律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资料,语气官方严肃,“这是先生临走前让我清算出来的江家所有的财产明细,夫人如果需要变更手续,随时可以联系我。”

    祝洄惊讶道:“都是我的?”

    杨煜说:“是。”

    突然变富婆了。

    祝洄没有想象中开心,天上没有免费掉西瓜的好事,如果有,那肯定会砸死人。她微微沉思,总觉得,大佬是不是在某些地方亏欠她了,才会对她这么好。接受这些东西不会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还是说,这就是守护神的力量?

    祝洄想着,目光重新落到江舒脸上,她想起第一次见江铖前,江舒说他是好人。未免太好了,好到她良心不安。不过大佬真的算不上好父亲,他似乎并不担心江舒接下来怎么活。

    当然,她也不担心。

    因为她压根不是好后妈。

    “既然整个江家都是我的了,等少爷醒了,麻烦让他付一下医药费。”祝洄视线一一扫过几人震惊的表情,嘚瑟地耸肩,“看什么,我是坏人,我不装了。”

    三人:“......”

    律师腌臜事看多了,只是小小惊讶了下,迅速调整面部表情,保持专业素养,面带微笑地看着祝洄,“夫人是合法继承的,怎么安排都是合理的。”

    “是啊是啊。”管家点头应和,甚至还用手抹去眼角类似感动的眼泪,“夫人真是太善良了,明明可以直接让医生把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弄死的,却还想救他一命。先生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慰藉的。”

    祝洄:“.......??”

    好家伙,你们蛮有反派天赋啊。

    不是应该骂她吗?

    这么快就临阵倒戈了。

    祝洄扶额,不是很懂豪门。

    眼看着医生停下手中的动作,似乎在等她的指令。祝洄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语气,确定自己是认真的,没有半点阴阳怪气,甚至还带了三分怜爱七分慈祥地关心道,“你知道的,少爷他从小就没有母亲......”

    医生:“......”

    他觉得要先给夫人治脑子。

    江舒到底年轻,身体耐造。医生绷着脸认真检查完后面色放松下来,交代管家,“给少爷换身干衣服,吃完药让他睡一觉,时刻看着,烧退了就没事了。”

    “好,我马上让人安排。”管家长松口气。

    祝洄关切地问:“有没有特效药?吃了就能醒,还能上山打老虎的那种?”

    医生面无表情:“没有。”

    祝洄双手环胸:“这个月工资加倍。”

    医生:“也可以有。”

    管家:“......”

    实在不忍心看夫人磨炼少爷的现场直播了,他转身去喊佣人进来帮忙,心想:就让大雨全都落下吧,好让少爷早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祝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见自己留在房间没啥用,便将律师叫进书房,让他帮自己拟写不动产的赠与协议。一半留给原身父母,毕竟自己未来会被关进疯人院里,没办法给老人家尽孝,就只能在经济上给予补偿。一半留给江舒,因为这一半原本就是他的。

    不过,这两份协议得在她进入精神病院后再生效。

    她暂定的日期是江舒高中毕业后。

    应该足够了。

    “夫人确定要这么做吗?”律师看不懂这位年轻夫人的操作,明明刚刚还很开心自己得到一笔巨产,转眼就要全都给出去,一点不为自己打算。出于职业操守,他不免多嘴劝了句,“钱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说得没错,但她又带不走。

    祝洄心底叹气,但面上还是保持单蠢无知的模样,“怎么了?违法吗?”

    “没有。”律师摇头,实话实说,“只是,有些意外。”

    他关上文件,笑道:“夫人还是挺关心少爷的啊。”

    祝洄面无表情,“不,关心他的不是我,是祖国,谁让他是祖国的花朵呢。”

    律师:“......”

    听不懂。

    没事,照做就行了。

    其实祝洄想说的是关心他的是老天爷,谁让他是天选之子呢。就算不留给他,未来也会变成他的,还不如提前向他示个好。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只要坏人有一点点变好,就能洗白白了。

    谁不想洗得香喷喷的呢。

    祝洄思绪乱飞着,回过神来见律师还在原地等着,她沉稳道,“你先去安排吧,没生效之前不用告诉他。”

    律师应声:“好,我知道了。”

    律师刚从书房里出去,小蝶立马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翅膀噗嗤噗嗤地响,“你怎么能直接把家产送给他呢,你要等他留学归来后靠自己的谋略夺回家产,这样才显得他有智慧,善隐忍嘛。”

    留学归来都得四年后了,她可等不了一点。

    祝洄漫不经心地询问,“这个智慧,他非有不可吗?”

    “啊?”

    “还是不要太聪明了吧,影响任务。”

    小蝶听不懂,但听到影响任务,她的关注点就偏了。加上总是感受到祝洄刷功德的急切心,她也开始隐隐期待任务提前完成,说不定还可以获得优秀监管者的称号呢。小脑袋里美滋滋地想着,小蝶改了口,“只差两件事了,洄洄加油,可不能让他破坏进度。”

    祝洄:“......”

    小蝶已经有被她带歪的倾向了。

    祝洄认同地轻拍她的翅膀,“今天教你一招新的反派姿势,优秀的反派都是两面三刀的。一面向黑,一面向阳。一刀自我,两刀本我,三刀真我。”

    她顿了顿,“学会了吗?”

    小蝶:“......”

    谢谢,学废了。

    过了一会,她好奇地问道:“这是恶灵的秘籍吗?”

    “这是我瞎编的。”

    “.......”

    她就知道。

    祝洄四十五度仰头望天,按照结局来看,放是没可能放出来了。跟江舒示好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江舒以后别刁难那个疯人院里的“她”。

    律师走后,管家又来了。

    他到书房门口时,刚好看见祝洄忧郁的模样。他心底微微诧异,本以为夫人还有心情消遣少爷是因为她对先生没那么深的感情,体会不到少爷的痛苦。原来她不是不难过,只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伤心了。

    忽然想起来,其实夫人年纪也不大。

    操心的事却不少。

    祝洄不知道,她只是稍稍惆怅了下未来的局面,在管家心里的形象就从之前的快乐颠婆变成可怜的孤寡少女了。她听到管家轻轻敲门,跟她请示,“夫人,宴会那边通知他们取消吗?”

    “正常举办。”

    “夫人不用如此勉强自己。”

    “?”祝洄没听懂管家语气里的沉重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好勉强自己的,她勉强的难道不是江舒吗?想到江舒,她问道,“少爷醒了没?”

    “醒是醒过来了,”管家长叹口气,满脸忧愁藏不住,“但少爷好像比以前更封闭自己了。老刘说,他只能给少爷退烧,别的无能为力。”

    祝洄微微沉思,随即一锤定音:“那就加大力度。”

    管家一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什么力度?”

    “当然是继续我之前说的脱敏治疗。”

    “还要刺激他吗?”

    话音落下,祝洄目光缓缓扫向管家,上下打量他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她眉眼一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让他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心底发慌。果然,下一秒便听到她喊:“明哥啊。”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天突然就黑了。

    “仔细一看,其实你长得眉清目秀的。”

    “而且既会管家又会说讨人欢心的话。”

    明明被夸了是该高兴的,但管家知道好事轮不到他,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绝望地哭丧着脸,“夫人,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独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应该随先生一起去的。”

    “......没那么严重。”祝洄噎了噎,收敛笑容,但还是藏不住眼底恶作剧的缺德,“就是想问你,少爷如果知道他爸死的那天,他信任的管家和不要脸的后妈勾搭在一起了,是不是够刺激?”

    管家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我觉得,我还是和先生一起去了吧。”

    祝洄:“.......”

    行吧,他配合不来。

    只能换个人了,祝洄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收藏的通讯录。昨天回来前找赵丰源要了孟随的私人号码,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这个工具人。

    电话打了两遍才接通。

    尽管屏幕那头看不到,祝洄还是笑眯眯的,稳定发挥病情,“嗨,小四同学,要不要来江家参加你儿子的成人宴会啊。”

    “......”

    “地址。”

    爽快!

    祝洄挂断电话,按照号码加上孟随好友,随即把定位发过去。麻溜地干完这一切,她松了松肩膀,一扭头,发现管家还在门口没走,且神情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总之,看着她的目光一言难尽。

    好半天,他终于开口说话:“夫人你怎么能......”那两个字死活指责不出口,管家掩面,痛心疾首,“先生他尸骨未寒啊!”

    “死都死了,凑活过呗,还能咋地。”四字简言真好用,大佬没走的时候,祝洄干啥都稍显顾忌。大佬走了,那不随便奏乐随便舞吗?

    管家:“?!”

    夫人还是那个夫人。

    难过什么的,都是错觉。

    她才不管别人死活。

    祝洄看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想了想,好言安慰他,“放心,少爷会有爸爸的。”末了,她又很有信心补充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管家麻了。

    他忽然觉得,少爷可能好不了一点了。

    有后妈就会有后爸,这不算可怕,但后爸不止一个.......可怕。他精神恍恍惚惚地离开书房,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事情告诉少爷,甚至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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