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枝拎着锦袋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花描闻声出来,见状也是哭笑不得。

    “小少爷莫不是来跟姑娘道歉的?瞧瞧,钱匣子怕都是被搬空了。”

    沈月枝绷着俏脸,将锦袋递给花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原本心中的气也都慢慢化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勾着她的心尖儿。

    花描含笑问:“那姑娘可要把东西送回去?”

    “难不成我还要一个小孩子的钱?我成什么了?”

    抛下这句话,沈月枝径直掀帘进了内室。

    花描站在院里,瞧着一个劲儿乱颤的帘珠忍笑道:“那姑娘还跟小少爷置气吗?”

    半响,透过雕花窗传出一道闷闷的声音。

    “我又不是小孩子,跟他置什么气?”

    花描忍笑将锦袋拿去偏房收好,预备晚上给正房送去。

    没过几日,院中东墙角的一株紫藤花开了。花骨朵密密匝匝挨着,深深浅浅的紫似在日光下流动。

    沈月枝先去了一趟独暄阁,见了付岫烟,两人在茶楼雅间里相对而坐。

    付岫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近日铺子里来了不少人,指名要绣面扇,我按你说的,将扇子与衣裳搭起来成套卖,生意的确上涨了。”

    沈月枝笑笑,不枉她“借用”了一番闻大人。

    “我预备着再按季节推出一批衣裳。按时令配色、裁衣、绣花,称为‘季服’,只在当下出售,且有定额,售完及止。如何?”

    付岫烟稍加思索,便露出笑意:“又新颖又稀少,必定令那些贵人们争抢。”

    略一沉吟,又道:“我逛了上京其余的衣铺,也有仿制我们的,但到底不如。我想着,独暄阁的衣裳虽美,呆板放着也只能呈现六七分,不如用木刻出人形来,不需多细致,能撑起衣裳就好。”

    沈月枝清眸流转道:“你这法子倒好,我即寻工匠雕一批出来。不过……”她话音一转,笑道:“难为你去‘打探敌情’了。”

    付岫烟沉稳饮茶。

    回到沈府,已是申时。

    门房来报,徐老医师到了。徐医师正是闻晏所提之人。沈月枝忙让人请进正厅。

    少顷,一童颜鹤发,双眼炯炯的老者跨了进来,气质平和让人见之可亲。花描忙引着他在太师椅落座。

    徐老医师也不废话,见了沈月枝后,直接上手诊脉,又问了她一贯喝些什么药,之后直接掏出纸笔“唰唰”写了一张药方,交给花描。

    “喝上三个月即可。”

    沈月枝听出他略有扬州口音,问:“先生可是扬州人?”

    徐老医师摸了把胡子,答:“是,我从太医令上退了下来,就回扬州老家养老了。若非我与兰讼有故,岂会千里迢迢又跑回上京。”

    沈月枝心中一惊。

    闻大人居然从扬州请的人。

    她忙起身致谢,徐老医师摆摆手:“无妨,无妨。”又从雕花门去了。

    回到后院,沈月枝坐在锦杌上,目光凝在空中。妆奁上的支镜上映出浮动的橙光。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欠了闻大人一个人情?

    她该怎么还?

    “咚——”

    雕花窗外又传来熟悉的声响。

    不需想也知道是谁。沈月枝思绪被打断,嘴角压着一丝笑,径直起身开窗。

    嘴里说着再也不来,结果才几天就巴巴跑来的沈连溪立在檐下,雪堆的脸蛋上有几分羞红,怀里抱着一个琉璃罐,强撑着气势道:

    “呐,给你的。”

    随着他手往前一送,琉璃罐中大片艳色碰撞、散开,撒下绚丽鳞粉,似活过来的娇花,竟是几只漂亮的蝴蝶。

    沈月枝一时怔住。

    沈连溪见她不接,雪腮一鼓,气呼呼道:“银子你不喜欢就算了,这蝴蝶我费了好大劲才捉到,你也不喜欢,你怎么什么都不喜欢啊!”

    见他额上一片细密的汗珠,连一贯带的赤色钳宝石抹额都浸湿了,便知他一定顶着日头在外面跑了,沈月枝心里一软,接过琉璃罐道:“你要进来喝杯茶么?”

    沈连溪方还撅着的嘴闻言立马放了下来,撒欢小狗似的,一溜烟儿从檐下穿过堂屋,跑进内室。

    沈月枝的院子他来得少,不甚熟悉。他目光新奇地巡视一圈,最后落在那张软榻上,将锦靴一蹬爬上去躺平,嘴里嚷嚷着:

    “好热呀……好热呀……”

    耳房听到动静,不久,花描几人就掀帘进来。

    “哟,什么风把小少爷吹来我们院子了?”绿芜打趣了一句,弯腰将沈连溪的靴摆好,取出汝釉六方杯倒了茶给他。

    花描在榻边坐下,掏出帕子为沈连溪拭汗,又持一柄绸绣花蝶图团扇为他扇风,笑道:“怕是被风吹迷了眼,走错了路罢!”

    “那得快点给少爷送回去,免得又有人寻来,指着我们姑娘鼻子骂。”绿芜嘴里一向不饶人,还惦记着上回柳氏的事。

    沈连溪两腮又有飞红的趋势,呐呐不能言。

    幸而朱嬷嬷年纪大了,最喜这些稚子,沈连溪又生得好,故而道:“你们这些小妮子,如今竟连主子也敢编排了么!”

    沈连溪最会察言观色,见朱嬷嬷心软,忙黏到她身边,一连珠地说好听的话,喜得朱嬷嬷合不拢嘴,忙各色果子零嘴端来他吃。

    沈月枝拿这位小祖宗没办法,只能任他施为,转身将琉璃罐搁在案几上。

    “呀,这蝴蝶真漂亮!哪得的呀?”

    绿芜瞥见了,一脸惊喜地走过来捧起琉璃罐对着日光瞧。

    “我捉的,我捉蝴蝶可厉害了!”一提起这个,沈连溪便有点自得。

    “怎么想起送这个了?”花描还记得他上次送的“大半身家”呢。

    沈连溪毫不犹豫道:“喜桂说,大姐这样的美人是瞧上银子那些俗物的,要送些新奇的玩意儿才能入大姐眼。”

    完全将喜桂让他不要把自己抖出去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众人皆忍俊不禁。

    沈连溪留在这里厮混了一下午,与绿芜几人打得一片火热,待到日头偏西,方准备离去。

    沈月枝送他出院,临到月洞门,沈连溪却让她弯腰。

    略迟疑后,沈月枝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只见他右手飞快一抬,沈月枝只觉发髻微动,伸手一抚——

    是一根发钗。

    这些,沈月枝是真的掩饰不住惊讶了。

    沈连溪往后退几步道:“喜桂还说,银子你不喜欢,但银子买的钗子你一定喜欢。”他一双眼睛像琉璃珠般通透澄澈,认真道:

    “大姐,对不起,我母亲那样说话让你伤心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沈月枝怔在原地,心底酸涩蔓延。

    她眼中渗出一点泪光,像含了春水般盈盈动人,忙撇开头,拿帕子拭了拭。

    沈连溪见状,面上十分慌乱道:“喜桂还没教我女子落泪了怎么办啊?”语罢,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沈月枝破涕为笑。

    绿芜出来扶着腰笑道:

    “哎呦,这小少爷可太有意思了,也不知喜桂到底教了他些什么。不过呀,这几年后长成了,不知迷倒多少家姑娘,贯会讨欢心。”

    沈月枝含笑进了内室,坐在妆奁前往支镜一瞧,便见乌发见簪着一支洒金珠蕊海棠钗,真真是雅致精巧。

    沈月忍不住低头轻笑,镜中映出的玉面洁如凝脂,皓齿星眸。

    六月中旬,草长莺飞。云霏如烟,疏朗的日光透过枝隙,撒下斑点影子,院中依旧一片红情绿意。

    独暄阁第一批夏服已经上铺了,配上新雕出来的木人,加有“售完及止”的噱头,倒引起一阵热潮,京中略招摇的人都争着入手一件。

    沈月枝的钱匣子又丰厚不少。

    但真正让她高兴的事是,独暄阁的名气如今算正式打了出去,她不愁没门路了。

    帘珠响动,绿芜进来将领回来的二十两月例放入锦盒,再锁进厢笼里。

    如今独暄阁一日的盈利就不止这些,也就没人再把这笔银子放在心上。

    “姑娘,徐府二姑娘办了个赏花宴,就在明日,给我们送了请帖来,姑娘可要去?”

    因着沈宋两家的婚约,林氏十分不满她,每每宴会上都要挑她的错处,渐渐京中就传出沈月枝的不好来,之后她就不爱再参加这些了。

    若应下了,此次宴会上必定会遇见林氏,故而绿芜有这么一问。

    沈月枝将手中的书搁下,淡声道:“去,正好穿着独暄阁的衣裳去。”

    绿芜无奈笑道:“姑娘将生意看得跟什么似的,到哪儿都惦记着。”

    沈月枝不为所动。她虽不喜林氏,可这也不耽误她挣银子。只有银子多了,她才能万事随心。

    次日一早,云雁低飞过绿意盎然的庭院,卷起一阵花香。

    沈月枝换了一条柳绿色绣如意纹的襦裙,正是独暄阁的款式。绿芜给她梳了个精巧的百合发髻,缀以钗环,又淡扫蛾眉,涂了一点口脂,让沈月枝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般。

    一切收拾妥当后,一行人方乘车去了徐府。

    徐府门口,沈月枝甫一下马车,身后就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

    “沈月枝,你怎么还敢出来赴宴,我若是你早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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