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看支莲从红绿撞色,用黄线绣着大片如意纹样的斜挎包里,拿出的迷你毛笔,沾着装有墨汁的小瓷瓶,在一张张纸片上写写画画。

    “你现在还在用俗字?我不是说了要少用俗字,还有你这字要好好练练。”

    “现在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吗?俗字写得快,利于快速记录。”支莲一只手肘支在腿上,看着另一只手中记录的纸片,“就这些了吗?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没有了。”

    支莲的双手把五官挤作一团。

    支莲深吸一口气:“死去的两人多大年纪?”

    孟谦想了一下:“右通政副使大概不到五十,他的仆人经常低着头,大概不到二十。”

    “那两人是因为流血而死的吗?都是肉,割那地方也一样会痛,他们两人怎么也要叫上一两声吧?”

    孟谦未说话,只是看着支莲,一只手托着腮,笑了起来。

    支莲知道他笑什么,无非是觉得她口无遮拦,直接开口问那些事,实在不是个端庄女子。她也不开口,就等着他笑够了再说。

    不过孟谦只笑了一两下,就停下了。他心想要不是支莲这么与众不同,定然不会来管他这事,也不会有胆来管他这事。

    “这些具体的,审我的人也不会与我详说。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也都中了蒙汗药,想来他们处于麻醉,想叫也叫不出声来。也并未听说他们还有其他伤害,想来应该是那一刀让他们流血而死。”

    “你说那凶手怎么会独独放过你呢?即使与你无仇,只与那两人有仇,可你当时毕竟在屋里,哪怕是晕过去了。可这样不是更好?不想再费事,脱衣服之类的。直接捅你一刀照样解决了你。这样就万无一失,密室内无人生还,真成悬案了。”

    “你问这些,我如何回答?”孟谦无奈地看着支莲。

    支莲挑了一下眉,一边嘴角翘了一下:“或着不想做成悬案。这个凶手是真厉害,是一点没伤到你的皮囊,但也能置你于死地。看起来好像你才是跟凶手有最大仇的那个!”

    “嗯,好像是这样。”

    “嗯……”支莲调整了一下坐姿,拿纸扇了扇风,“那右通政副使的仆人怎么会在你们办公的地方出现?”她问话也没个规律,想到什么问什么。

    “若是有的官员吃不惯公厨的饭菜,是可以让仆人送饭菜。右通政副使是南方人,吏厨的饭菜很少有南方菜,再加上他的职位可以让仆人送进来。”孟谦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

    “那你认识那仆人吗?那仆人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不算认识,只是知道这么个人,就是一个老实不多话的人。”

    “长相呢?”

    “清秀?”孟谦实在想不起那仆人具体模样。

    “那你有跟仆人发生过冲突吗?”

    “冲突……案发前几日,那时午休已结束,开始上值。我去通政司办点事,走得有些急,不小心撞到他了。那仆人跪地磕头请求我宽恕,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是我未多加留意,并未责怪他,歉意扶起他。看他额头磕破了,嘴角也破了,还给了银两让他买药涂抹。”

    “嘴角破了?他磕头怎么把嘴角磕破了?”

    “不是,好像是裂开了。”

    “一边,还是两边?”

    “是两边。”

    “有人看见吗?”

    “有,还是全程看到了。是通政司的人,他还过来劝慰我,说那右通政副使的仆人就是个呆子,全身都透着傻气,也不知右通政副使为何坚持用他当小厮,也不换个机灵点的。”

    支莲点点头,继续用简体字记录着相关问答。

    “当时那什么右的让自己仆人找你去,你就没有感觉可疑?”

    “肯定可疑!其实在去年,我通过秋闱乡试不久时,就知道他这个人,也知道他对我有敌意。”

    “你知道?”

    “我有一次去……”孟谦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去哪?你倒是说啊,现在还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我去潇湘馆……”

    “潇湘馆?”支莲很吃惊,“是不是种了很多竹子?”

    “竹子?”孟谦愣了一下,“有是有,但不多。”

    他看支莲吃惊样子,以为她知道潇湘馆是个什么地方,却没想到她问了这么一个莫名的问题。大概她是知道娥皇女英的典故,才想到竹子的吧。

    “不多,哦。”支莲抓抓头,撇了一下嘴,想想也是,林妹妹是书中人物,她又不是穿书,“你去那儿干嘛?喝茶?”

    “算,算是吧。”孟谦垂下眼眸,回答着。

    “然后呢?别我问你一句,你说一句?快点,麻利的。”支莲擦了擦脸上的汗,大概因为闷热,她心情浮躁了起来。

    孟谦想支莲这四年脾气渐长啊!

    “我在那儿碰到了右通政副使,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听他在那儿说话,提到我的名字,说着我考过乡试又如何?他定会想到法子整治我。然后他看到了我,我看他脸色通红,身体颤抖,想他定是认出了我。我不想被一个醉鬼缠上,就转身离开了。后来打听到此人是谁,也知道他为何想要整治我。”

    “因为他恩师之死?”

    “是的。我知道后,也不欲与他继续交恶。我还要参加来年会试,整日几乎不出门,也就再未与他见过面。”

    “他就那么大咧咧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说要整治你?”

    “不是,我是酒水喝多了,去解个手,正好碰到他在那儿发酒疯。”

    “哦~~茶馆还卖酒啊!”支莲感叹一句,接着问,“那他是对谁说的?”

    “对谁?”孟谦看她不纠缠是酒是茶的问题,心里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忍下这讨厌的感觉,他开始回想着,“应该还是那个仆人,当时他是对那个仆人说的,那时他们站在走廊挂着的灯笼下,那个仆人的嘴角还有一丝血水流下。”

    “那就是说那右什么的经常殴打仆人,还喜欢逮着他的脸打?”

    “应该吧。”

    “七日前那仆人找你时,他的嘴角还有伤吗?”

    “有是有,不过伤口在愈合。”

    支莲埋头记录,头都未抬的继续问道:“你既然知道那右什么的对你有敌意,还是去了?”

    “去了,当时虽不想去,可想着要是自己负责的内阁文书真出了错,那就不好了。还有我不认为他恩师的死与我有关,自从我进翰林院也碰到过他一两次,虽然他眼神怪异,但并未对我做过什么。”

    “那可是午休啊?办公时间不找,非要休息时间?他还不是你直属上级,你可以下午上值时再去啊?”支莲好奇地问道。

    “你这是把我当嫌疑人了?”

    “没有。我只是想搞清楚那姓右的,为什么在午休时候派个仆人找你,就能确定你会去?”支莲直视孟谦,毫无心虚。

    “他不姓右,他姓水。”孟谦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他虽不是直属我的上级,但也是做了多年的从四品,我是今年刚入翰林院的七品编俢。”

    “但你是侯府公子啊?”

    “我是侯府公子,但也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去与他对峙。”

    支莲两只手肘支在腿上,托着腮,点了点头。

    孟谦站起身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支莲,因为牢房昏暗,看不清她的后背。他心慌地感到,要是她再多待一会儿,后背就要陷进这牢房的昏暗里。

    他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了握拳,眼神跳动,看着她因为托腮而嘟着的,嫣红的肉肉的嘴唇。

    孟谦问道:“你不觉得你在这儿待的时间过久了吗?”

    “久?我没觉得啊!”支莲眨巴眨巴眼睛,“不过我是觉得闷得慌了,没想到你一个侯爷公子哥儿,居然能在这鬼地方待上七日。厉害!”支莲对着孟谦竖起大拇指。

    支莲发现自她进来也没看到孟谦擦汗,其实他脸上有汗珠,只是他不去擦。

    支莲把迷你毛笔盖上笔盖,墨汁瓷瓶用塞子塞紧,和那些纸片,装到斜挎包里。

    “我就不等狱卒来催我了,我走了啊。”

    “你要小心,一切以安全为主,不要冒冒失失的。还有让小五跟侯府的人说不用担心我,我没做,即使以前的我也不会做这些。”

    “冒失?说的是你吧!当年你一听我说那细作可能是在……”支莲立马止住了话,双手捂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轻轻拍打了一下嘴巴,对着孟谦嘻嘻笑起来。

    “是,我当年是太莽撞了,太冒失了。幸好有你,要不我也活不到现在。”孟谦真心实意地说着。

    “你知道就好,既然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说明你还是有那么点信任我的,是不是?放心,我一定努力证明你是清白的,虽然我暂时不知从哪儿着手。”

    支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拍了拍斜挎包,确认东西都装好稳当了。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一段话吗?”

    孟谦挑眉道:“什么话?”

    “不为敌之其势汹汹所吓倒,不为尚能忍耐的困难所沮丧,不为某些挫折而灰心,给予必要的耐心和持久,是完全必要的。”

    “哦,我记得。”

    “别光记得,要往心里去。”

    “嗯。我还记得我问你说着话的人姓甚名谁?你说我无须知道姓甚名谁,只要知道,他,就是太阳!”

    “今日再来一句他的话: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

    孟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的脑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这么与众不同的吧!

    当年临时让她给他当几个月的洒扫丫鬟,没几天,她居然敢给他讲鬼故事。本想吓唬他,却没想到因为小五的进屋声,反而吓到了自己。

    他看到支莲从袖口掏出一个香囊,走到牢门前,把香囊递给孟谦。

    “听小五哥说已经给了你驱蚊虫的香囊了。只是你脸上手上,恐怕身上也没少被蚊虫叮咬。想来是那草药太温和了,我这个是昨天在一户农家投宿时,从他们那儿要了点驱蚊虫的草药,很是霸道。我自进来也没被蚊虫叮咬一口,想来是有效的,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拿去用。”

    孟谦那双有着蚊虫叮咬痕迹的,依然好看的手,再次包裹住支莲的小手。感受着她的体温:“谢谢你!不仅仅是说现在,还有四年前你救我于细作匕首下。还有……”

    “嗯?”

    “还有我要为当年强行抱你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支莲顿时睁大双眼,有点犯傻,她是真的很讶异。虽然刚才问答的时候已经感觉他有所变化,比如在潇湘馆听到姓水的说要整治他。按照四年前他的脾气,早就冲上去开打了,根本不会管那人的年龄跟他父亲是否差不多大。

    当年,她可是记得这小子是多傲慢无礼的一个家伙,不顺他的意就使小性子,发脾气,还想以权压人。就这样,袁粟还说他家二爷脾气收敛了不少。

    那现在是又又收敛了?这是因为年岁渐长,还是坐牢让他开了窍,居上者终于愿意向下看了?

    孟谦拽着支莲靠近木栏,又小心地不让她撞到木栏。隔着木栏,他低下头,可惜木栏间的空隙无法让他的额头去碰触到支莲的额头。

    他的一只手伸出木栏外,先是抹去了她鬓角的汗水,再放到支莲后脖颈上,漂亮的眼睛真挚地看着她:“你再这样用怀疑的表情看着我,我就生气了。支莲!”

    他把“支莲”两字说的婉转悠扬,让听的人心中一颤。

    “我,我只是一时惊讶,我信你是真诚道歉的。”支莲一只手还被孟谦握着,只能用一只手局促地拽了拽斜挎包的带子,眼神飘忽,不停眨动,“好吧,你,你既然如此正式道歉,那我就欣然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谅你了。”

    支莲挣脱开孟谦的束缚,深呼吸一口闷热的空气:“还有,你别想用你的美貌勾引我,我是不会上当的!等你出来了,你还要为我刚来之时,你就拽我手非礼的事道歉!”

    支莲哼了一声,提起食盒,转身走了,在拐角处加快速度,甚至小跑起来,以致她没注意到她跑过去的路旁,有个暗暗的走道,那里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这探花郎刚才说的跟案卷上记录的几乎一样,他若不是凶手,到底是谁呢?”

    另一人揉着胸口,对着那人笑着说道:“你那一闷拳,也实在太痛了。怎么?本来就好笑,去潇湘馆喝茶?这探花郎还应了,太好笑了。真是侯府公子,只是暂时关押,就有红袖来伴了!”

    两个说话的人看向站在中间的人,等待他下达指令。

    “走,跟上那女子。”站在中间的人说道,并未等两人反应,已经向外走去。

    两人听到指令,都具是一愣,不过还是领命跟随那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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