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维多有些震惊,这个一向听话恭顺的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像是无形的刀剑,让他本就溃烂不堪的身体再遭一击。

    “你,你说什么?”

    景舟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压抑心底多年的话吐露出来,“父王,我母妃当年死得蹊跷,王后不过稍稍使了些手段,蒙蔽了你,你便没有再追查下去了。我母妃去后,你自己便将自己藏起来了,外人皆道你对我母妃情深,可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王后处处打压我,针对我,你对我母妃思念越甚,我遭受的罪便多一层,你又何时想过护佑我呢?”

    景维多一时之间哽住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景舟自嘲地笑了笑,“我从前不这么想,但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我这么想。父王,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没了母妃,我便什么都不是了。王后依仗着自家的势力,他们不敢说什么,甚至他们有的人还为了投王后所好,处处谋害我。这么多年,我能活下来也是不易。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你要知道,早便知道了,还需要我亲自开口向你说我有多惨么?”

    景维多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偌大的宫室内供给不了让他呼吸的新鲜空气。

    景舟没有给景维多打断的机会,继续密密地说着,“从前,我一直在等,你总有站在我这一边,为我说一句话的时候。可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没有这么傻了。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即便不是心服也必须以势收服他。如今看来,只有自己有了依靠,有了依仗,我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我才不会一直活在景罗的阴影中,这么多年,也算是够了。”

    景维多嘴唇裂开一条条细纹,“原来你在我面前的恭顺稳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景舟苦笑,“若非如此,父王又怎么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呢?我险些连命也没有了,若没有一些自己的手段,我又如何能够好好地活到现在?我早便不想活了,若非是为了给我母妃报仇,我早便同她一道去了,活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父王你又能为我母妃做什么呢?你保护不了她,也护佑不了我,现在又有什么权利来质问我指责我?”

    景维多咳了几声,“我说过,我身在这个位置,做得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们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景舟,无论你怎么恨我怨我,你都要相信,你和景罗在我心中的份量一样重要,我的储位一直是留给你的。”

    景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不要再说了,你身上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得已。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懂的小孩子,无忧无虑地,像景罗一般长大。  可我不能,我要活下去,活到给我母妃报仇那一日。王后死了,但我觉得还不够,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我没有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惩罚她了。父王,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的储位吗?若无从前这一切的一切,你这储位想给谁便给谁,我管不着。”

    景维多扶着床框,慢慢爬起来,“王后的死,果然与你有关吧?”

    景舟瞳孔震了震,强装镇定,“父王早便怀疑我了,如今问我是为了什么?你若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

    景维多听到景舟的话,反倒释怀地笑了笑,“是你做的也不出奇。你恨王后这么深,这样的恨意是盖不住的,即便你对面上显得有多恭敬,你也藏不住想杀她的心,我一早便知道了。你那晚去找王后,应当谈了很久吧?”

    景舟低头,莫不作声,随后抬头笑了笑,“你早便知道了,能忍到现在才对我说,想必父王也很恨王后吧?”

    景维多继而说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动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要想想,你掩人耳目到王后宫中去的消息怎么会不胫而走,又怎么会传到我的耳里?”

    景舟眼前一闪,“是法伊则。”

    景维多点头,“王后一族败落,那便会有新的一族崛起。若不想让他遏制住你,一定要在他兴起之前,将这个火苗吹灭。法伊则表面上看是我的左膀右臂,实则是掌权最大的阻力。他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婚事,我没有松口答应过,就是想到,这桩婚事可能会将你推向一个万丈的深渊,我实在是不愿意让你重蹈覆辙。”

    景舟转过身去,用震惊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父王,你这是….”

    景维多笑了笑,顺着枕头滑下,“我说过,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储位的最佳人选,即便没有这些事,我也一样会把储位传给你。”

    景舟的手抖了抖,“我是储位最佳人选?可我….”

    景维多道,“我知道法伊则为何支持你。他无非就是想拿你非王后所出,血统不纯来压你。外面的人为何三番五次提起你的身份不如景罗,难道法伊则便没有在从中作梗吗?先是将你抛到一个寸步难行之处,再装模作样地向你伸出援手,无论如何,你已没有选择,只能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攀上去。只是你不知道你抓的究竟是救命绳索还是致命毒蛇。我不管你跟法伊则达成了什么共识,你都要牢牢记住,在他面前,凡事三分真,切莫让他知道太多,也不要让他握住太多,在有限之处,让他为你所用,这便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景舟一时无言,更不知说什么话去应对。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景维多都看在眼里,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自己能够瞒过天下所有人,但景维多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后来这种感觉很快便变成了愤怒,这种恨意蔓延至全身,让他的头脑发昏,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那既然你都知道为何却不助我一臂之力?你只是冷眼看着我一切的悲惨遭遇,看着我算计,看着我处心积虑地为这一切布局。你以为你说这些,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了吗?”

    景维多的脸僵得厉害,他知道,景舟这辈子是不会原谅他了。

    他们之间早已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膜,忽远忽近,追而不得,再便就化作冰霜不可消融了。

    “你恨我已久,看来,我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告诉你,父王不能事事顾及到你,国事永远是我的第一位,有时疏于防范,便让你活得如此痛苦,我心中也不忍,换个方面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对你的一种历练呢?正因你遭受了这些,所以你如今才能稳稳地立在这里……”

    景舟开口打断他,“够了,不要再用你虚伪的话来骗我了,从始至终,你最爱的永远是这个位子,你不曾将你的真心交予我母妃,更不曾将真心分给王后,她们于你而言,只是你的附属品罢了。你看上了我母妃的温柔体贴,看上了王后背后的强大助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而已。你最爱的永远是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这片土地,我看你是为了这片土地带给你的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有心将储位交给我,便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心血断送到旁人手上,景罗还小,不堪重任,所以你百般无奈才选了我吧?”

    景维多哑口无言,只是说了一句为自己辩解,“你对我的恨意这么深,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再听了。”

    景舟紧紧地攥着手,额头上的青筋密密麻麻,“不过还是要多谢父王,若无你插手,也许我早便死在王后的手下了。我与你之间,不过是因着这一层血脉关系,因着我母妃,所以成为父子。可这么多年,我能得到的便是你为数不多的爱,我怨你恨你也是应当的,我不是一棵没有感情的树木,你想照拂便照拂。”

    景维多最后笑了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父王老了,只想求你最后一件事情。景罗还小,以后还需要靠你多多照顾,他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绝不会是你的威胁。”

    景舟心中没由来地抽痛,“是非对错我能分清,这一切的恩怨,与景罗没有半点关系。”

    景维多的心慢慢放下,只觉得屋内的光线变得很暗很暗。

    “这蜡烛快要燃尽了,去将它吹熄了吧!我累了,我应该要睡觉了。”

    景舟的脚步像是灌着铅,怎么也抬不起来,走得很沉重很艰难。

    当他终于将寝宫内最后一盏昏暗的蜡烛吹熄后,宫室内变得更黑了,黑得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能看见窗外的夜色慢慢混入,将宫室内搅动得更混乱不安。

    耳边的一切声音好像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四处静悄悄的,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了。

    景舟立于月光投下的阴影中,抬眼望向这满屋的昏暗,心便得更痛更麻,终于眼角还是流下了几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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