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江黛青问:“你叫什么名字?”

    “呵!”那小头目嗤笑:“你倒是头一个问我姓名的。”他讥笑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江黛青认真地点点头:“死后碑上,总要留个记认。”

    小头目恍惚了一瞬,似是不信:“我辈之死,草席裹尸、乱葬岗埋骨都算好的了。”

    江黛青道:“我莫清真说过的话,还没有不作数的。”

    小头目虽有猜测,但现下才确定,江黛青就是祾王妃。

    “张平。”

    风艾不禁侧目。不管是姓名还是什么,江黛青总算撬开了贼人的嘴。

    就听江黛青又问:“既然知道行刺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做?”她紧紧盯着张平的双眼:“为钱?为情?为义?”张平没回答,但不妨碍江黛青从眉梢眼角看得出来。

    江黛青又问:“可有把柄在你主子手里?”她说:“要不要我帮你挖出来?”

    张平毫无反应。

    江黛青温言诱惑:“对你来说没有损失的。你若身死,你主子当真会善待你的家人吗?可曾听说他善待过哪些已逝手下的家人?你再仔细想想。他有多少死士?那得有多少家人要善待啊?”

    “告诉我,你的主子和家人,我会去找他们。若你主子当真将他们护好了,我自然动不了。若是没有,我可以保证,给他们一笔安家费,让他们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无论如何,你都不亏不是吗?不然,你就不怕你死后,家人也都随你共赴黄泉吗?”

    张平似是无动于衷。

    江黛青掂量了一下,问道:“当真不说?”不见回应。她便问了最后一句:“可还有什么遗愿?”

    张平瞟江黛青一眼:“与祾王殿下喝一杯。”

    江黛青二话不说:“去请。”

    风艾只怔愣得一瞬,掉头就走。张平似是震惊,随后若有所思。

    “阿茅。”江黛青吩咐道:“一会儿看紧他。”风茅应诺。江黛青转而对张平说:“别介意。你的使命是取君善的性命,我不得不防......”

    没多大功夫,风艾就把嵇元带来了,还端着酒壶酒杯。江黛青凝望嵇元,亲手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他。又走近张平,也给他一杯。

    张平接过,抬手向嵇元示意。嵇元并不迟疑,举杯就饮。张平叹道:“今生已卖命他人,来生愿做犬马,效力祾王!”随后把金杯一掷,脖颈一梗,不再言语。

    江黛青幽幽道:“给他个痛快。”

    风茅便割断了张平的咽喉。

    嵇元问:“不审了?”

    “嗯。”江黛青轻声道:“审不出什么来了。”

    “他没有把柄在主使手上,为情义所驱使,是死士。”江黛青叹息一声,道:“他死了可能比活着更有用。”

    众人都不解,江黛青指点道:“都处死吧。埋在一处,我题字,你立碑。放出声去。”

    “题什么?”嵇元问。

    “无义有节之士。”

    风艾不禁道:“这......是在骂他们吧?”江黛青瞥他一眼:“只是陈述事实。”

    默然片刻,江黛青道:“此人的死,倒是透露出许多信息......”

    风艾、风茅凝神静听。嵇元也自瞩目。

    “幕后主使有豢养他这般死士的能力。死前他说要效力于你,可见他对主人的所作所为不甚认同。他的举动很是忠义节烈,既然与主人不合,那主人必是行不忠不义之事。”江黛青如此总结:“位高权重、颇有家底、不忠不义。那他会是什么人?又在图谋什么?”

    江黛青细细分析:“君善此次被刺,不同以往的阴柔手段,甚是明目张胆。为的只怕是巡抚使事。”

    风艾脱口而出:“海寇!”

    嵇元自然也是心明眼亮:“看来海寇已经勾结到朝中要员了。”

    行刺嵇元,这是怕他会妨碍他们的大计。行刺不成,他们自然要加快进度。江黛青与嵇元顿时感到压力倍增。海务纠弊,刻不容缓。这场博弈,只能赢,不能输。

    看江黛青心烦意乱,嵇元将她抱在怀里笑叹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江黛青轻笑出声,随即又叹息一声。她望向嵇元:“君善,天,到底要你做什么?”

    嵇元答得毫不迟疑:“送你到我身边,要我陪你天涯路远。”

    江黛青却有些动摇,脸现哀戚:“当真不是送我到你身边,助你扶摇直上九重天?”

    嵇元凝视江黛青,沉沉问道:“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江黛青余光不觉扫向风艾。嵇元哪里不明白,抓着她手臂,问道:“我只问你的心。”

    半晌,江黛青方道:“君善......若你的路是走向那个方向......”她强忍住了心中剧痛,却控制不了红了的眼眶:“我们恐怕终将散场......”

    嵇元的手重了起来:“不会!”他很是肯定:“你就是我的方向。我不会和你走散!”他牢牢牵住了江黛青,带着她一步步坚定不移地走出了昏黑的牢笼。

    行至岔路口,嵇元缓下了步速。江黛青明白:“你去忙你的吧,我回去整理一下卷宗。”俯身给了江黛青一个温柔的吻,嵇元才恋恋而去。

    江黛青往小院方向走了几步,停在了回廊下:“你要说什么?”声音很是冰冷。

    原来,风艾没跟嵇元走,却跟在了江黛青身后。

    “敢问王妃......”风艾将声线压得很是低沉:“若是王妃想做皇后,王爷会不会替你一争?”

    江黛青冷笑:“王妃我都做腻了!还皇后?”

    风艾逼近江黛青:“属下只是好奇而已。”他遽然抓住江黛青手腕,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要杀我?”

    谁知江黛青却是把出鞘的幽篁塞到了风艾手中,让他抵住自己的颈侧,张臂攀住了他的肩膀:“想要君善去争?先杀了我这个阻碍!”她用红唇蹭着风艾的耳垂,低低断言:“有我在他身边一天,绝不会让你如愿!”

    两人正剑拔弩张,江黛青忽觉腹部有些异样。风艾的神色也变得不大自然。江黛青陡然推开他,红了脸:“你......”

    风艾迅速地甩锅给江黛青:“王妃手段高强,风艾何能抵抗?”

    方才的紧张气氛消失殆尽,反而随着风艾似笑非笑的打量,变得暧昧起来。江黛青负气,掉头要走,却被他拉了回来禁锢在怀中:“黛青?”

    江黛青刚要发怒,忽然又省起原是自己要他们这样叫的,一时语塞。

    风艾拉过江黛青的手,将幽篁替她插回鞘中,笑道:“方才的话,只是试探。你别往心里去......”难怪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心猿意马。就听他又说:“你果然和王爷是一条心......”

    江黛青不禁怀疑:“你就没想过要他一争吗?”

    风艾轻挑唇角:“他的心性,不适合。”

    “你倒是个明白人。”江黛青悻悻道。

    风艾松手,让开些:“属下送王妃回去。”

    江黛青犹有余怨:“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风艾心情看来甚好,边往江黛青的院子走,边笑道:“属下只是身体好,王妃想必很快就会习惯了。”

    江黛青崩溃道:“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

    “王妃适应力很强!丢人都能习惯,还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江黛青怒道:“你给我闭嘴!”两人一直走到江黛青的院前,风艾愉悦的笑声都不绝于耳。

    晚膳时分,江黛青将案情分析带到了议事厅。金涛莫名兴奋,第一个接了过去翻看:“倒像是从前在颍山县一般。”嵇元等人都不觉有些好笑。

    “梁君案”是一宗盗窃案。失盗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墙上总留有“梁君来也”的标记,所以这一带有“梁君义贼”之谓。王继排查过穷苦人家,也摸底过平民大众,甚至连恩泽园的出入细目都调取过。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银钱往来。不见谁家暴富,也不闻哪个解困。接连抓了四、五个恣意妄为的任侠少年,用了刑也不见招认,白传出去了酷吏之名。失窃的银两总计不下数千,且作案频率越来越高,涉案金额也越滚越大,却如泥牛入海般不见声息。

    江黛青的案情分析中,将王继原本的调查方向几乎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她指出,案犯或者不是百姓,而是官身。作案者或者不是单人,而是有人与谋。“梁君”也未必姓“梁”,乃“梁上君子”之所谓也。赌近盗兮奸近杀,大宗的银钱出入却不见引人瞩目,只怕还要从赌坊查起。

    王继看了之后,有茅塞顿开,也有茫然不解:“梁君不姓梁,下官也想到了。去赌坊查银钱往来也在情理之中。但案犯是官身和有同谋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江黛青笑兮兮地问金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金涛顺着江黛青的习惯想去:“不消去看谁家多了钱,而是要看哪些人家少了钱。将受害者的背景罗列整理会发现基本都是七品左右,且都是河道或者济阳官员。虽也有几个富贵的白衣,但都是与这些官员往来密切的。可见案犯是和他们有接触的人,大概率是七品上下的官员,且就住在济阳城中。至于同谋......”

    江黛青解释道:“案发现场往往被收拾得十分干净,这说明案犯有条理,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表明案犯反侦察意识很强。签名于墙上,却是耀武扬威之举,这是两种性格的人干的事,自然是有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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