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酸书生“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爬上了马车,关车门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声,“一会儿在源街口停一下,那儿新摆了个包子摊,我今个……不,右相大人今个想尝尝。”

    马车中传出笑骂声,“滚!到底是谁想吃?”

    “别别……别上手!我想吃还不行吗?”

    温寻见闹事儒生们皆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心里一乐,赶紧挥动马鞭,驾车扬长而去,马车中还稀稀拉拉地传出两人的斗嘴声……

    “无良贤弟,咱只动口不动手可好?衣裳若是扯出洞来,我还歹缝补,针线也是要银子买的。”

    “钱士臣,抠死你算了。”

    原地,一群书生大眼瞪小眼。

    半晌,总算有机灵的书生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人是户部尚书钱良,他和戚无良是一伙的!”

    “好啊,戚无良竟派了细作当我们之中来!”

    “别放过他们,居然敢戏耍我等!”

    本来这群学子在街口嚷嚷两嗓子檄文,用大义羞辱一下右相就算了,但被钱士臣这么一搅合,心中有气,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撩起衣袍就去追马车,打算再用唇枪舌剑戳奸臣几个窟窿。

    一直追到源街口,一帮四肢不勤的儒生才气喘如牛地追到“债主”,当即堵住马车开始高念《讨右相戚无良檄文》。

    戚无良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边和钱士臣掰扯针线钱,一边不耐烦地吩咐随车的侍卫,“朱大力,把这帮兔崽子揍一顿。”

    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的侍卫回道:“好嘞,公子。”

    右相的马车后跟了二十来个带刀侍卫,这种普通侍卫对付入府刺杀的江湖高手不行,但对付弱鸡书生还会手到擒来的。

    温寻慌忙拦道:“等等!公子,这样会不会不好?”

    钱士臣心疼地摸着衣袍上刚把扯出的洞,幽怨附和道:“就是,你这人怎么总是如此粗俗暴力?”

    戚无良:“……”

    末了,还是红泪最有良心,“公子,要不我去收拾他们吧?”

    她木着一张冷脸,端坐在车厢角落当吉祥物,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口水,实在是不想再身临其境地感受当朝右相与户部尚书,为了三文针线钱互喷吐沫星子。

    戚无良挑眉,不乐意道:“这几个歪瓜裂枣哪里值得你出手?大材小用,算了,还是本相动动手指头按死他们得了。”

    说完,就见目中无人的右相掀开右侧车窗帘,伸手往外那么一指……

    钱士臣匆匆抓住她的手腕,严谨地校准了一下方向,穷里穷气道:“指这个……发冠是日照阁的,五百两银子;腰带是香炉斋的,八百两银子;衣袍是紫烟坊的,一千两银子。”

    右相大人嘴角抽了抽,“……”

    钱士臣:“最重要的是,他是礼部尚书谢献泉的幼子——谢烟树,谢家孙字辈里最受宠的小公子,拿他讹谢家黄金万两都不是问题。”

    右相大人眼神瞬间坚定了,“对,就是这个,给本相绑起来!辱骂朝廷命官,导致本相在上朝路上被气吐血,带回去关进府上猪圈,顺便到谢尚书府上知会一声,赔偿本相万两汤药费,不然本相把他儿子活剐了。”

    右相府的侍卫头子朱大力粗狂乐道:“是。”

    此人雷厉风行就将谢烟树捆了,用的还是杀猪扣,唔,朱大力被右相看中入府当侍卫前,就是个屠户。

    一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书生就没见过戚无良这么土匪的人,上前阻拦却被朱大力带领的侍卫一脚踹翻。

    谢烟树被朱大力拎起来,像个即将被开膛破肚的小猪仔,什么世家公子的风度、读书人的气节都没了,嗷嗷叫唤道:“奸贼你干什么?我是谢家人,我父亲是礼部尚书,我爷爷是当朝太师!”

    戚无良像看白痴一样瞧着他,“废话,你要不家室显赫、富得流油,我绑你干嘛?”

    谢烟树:“……”

    领头的微胖儒生是个讲义气的,遇见强权欺压,不退反进,一派康概赴死、不惧万难的模样怒斥戚无良:“奸贼!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无故绑架盛京学子,我……我要到盛京府告你,盛京府若是官官相护,我便去瞧登闻鼓告御状!”

    “谁说无故?听不懂人话吗?”

    右相大人随手接过红泪递上的来秀帕,用力地咳咳在秀帕上呕了两下,还真呕出一滩鲜红血迹来,“瞧,本相被气出血了。”

    微胖儒生:“……”

    开眼了。

    戚无良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询问钱士臣,“这小胖子值钱么?”

    钱士臣:“全身上下加起来没我府上一个瓦片值钱。”

    戚无良:“啧,穷得辣眼睛。”

    小胖子:“……”

    戚无良又指了一个人,“那这个呢?”

    被指的这名儒生清秀瘦弱,一派妓馆小倌的行事作风,贼眉鼠眼地躲在众人身后,时不时偷瞄。

    钱士臣摸了摸下巴,“他家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他爹喜欢夜明珠。”

    戚无良挑眉,明了!孟鹤云的儿子。

    右相大人欢快道:“绑了绑了。”

    屠夫朱大力又挑了一个“小猪仔”,还寻了跟竹竿,一头挂上一位盛京城最显贵的世家公子。

    钱士臣吸了吸鼻子,眼馋地看向街边的包子摊,口水四溢道:“我刚才都听见了,这场游街闹事就是这两位公子哥在背后组织的。你昨天在城门口羞辱了他两的爹,上赶着报仇来了。”

    戚无良:“真客气,大早上就给本相送钱……唔,好香啊~”

    钱士臣:“就是这家包子摊,我家夫人买过两个,自己吃了一个,小女吃了一个……吸溜……”

    没他这个当丈夫当爹的份儿。

    右相大人乐了,“嫂夫人义举。”

    马车外面聚众闹事的儒生们见情况不妙,有胆子小的抢先开溜,凡事有个带头的,剩下的人也就底气不足地跟着跑了。

    “大娘,来十个包子,”右相连个眼神都没赏给这群怂货,笑呵呵地朝包子摊的大娘喊了一嗓子,“肉馅的,不要素的。”

    源街口卖包子的大娘生得慈眉善目、朴实和蔼,手头还揉着面,抬头笑道:“好嘞公子,一共二十文钱。”

    说完,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就拿油纸装包子去了。

    而马车里右相大人嘟囔了一句“才二十文,真便宜”,然后犹如老鹰扑小鸡般扑向户部尚书腰间的荷包,一个蛮抢,一个死护,顿时扭打了起来。

    钱士臣:“不行不行!死都不行!”

    戚无良:“士臣兄,等我那万两黄金到账我分你一半,借我几个铜板怎么了?你个抠鸡……”

    钱士臣:“男人嘴骗人鬼,你个败家玩意,休想再从我身上扣走一文钱!”

    旁观的红泪:“……”

    两个穷逼!

    最后,还是有钱又大方的温管家付了钱,戚无良和红泪一人分到两个肉包子,温寻和钱士臣两个大男人每人三个包子。

    户部尚书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的,一个大包子两口就没,等马车到了宫门口,钱士臣的三个大包子都快在肚子里消化了一圈,右相大人手里的肉包子才细嚼慢咽地啃了半个。

    所以后半程路,没吃饱的户部尚书全程盯着右相流口水。

    一路闹腾,温寻总算把自家不省心的公子送到了宫门口,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照常把披风、暖炉、糕点、水果,哦,还有她没吃完的一个半肉包子,统统放到轮椅座底下的小暗格里,金殿议政也会有中场歇息的时候,皇帝和大臣都是人,吃喝拉撒都歹解决。

    但戚无良这个时候就会显得很不是人。

    早朝之上,满朝文武饿着肚子为民生社稷大吵特吵、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右相会从轮椅的暗格里掏出温寻准备的“关怀”,一手吸溜着热乎乎的豆浆,一手咬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吃干抹净后还会拿出两串饭后甜点——春山州府特供的紫晶葡萄。

    没办法,皇上特许的。

    梁惠帝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念及戚无良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得一个腿部有疾、身体孱弱,特许其可以坐轮椅入宫参政,不受早朝禁食令的限制,然后右相大人半点不负皇恩,把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发挥到了极致。

    左相没回来前,百官“望眼欲穿”地受了三个月的折磨,本以为左相还朝后能收拾了这个目无礼法、持宠而娇的佞臣,但经历了昨日城门一事……谁收拾了谁还不一定呢!

    “易王,你怎么看?”

    金殿王座上的帝王发出威严赫赫的质问声。

    梁惠帝司徒温河年轻的时候是个很花心风流的小王爷,既然多情成性、撩动过无数美人心,相貌自然是不会差,面丰耳正,双颧高耸而朝,长眉若飞,鼻如狮鹫,神韵内收,人到中年更添一股为帝者的惊涛华贵。

    皇帝这一问,满殿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站着梦会周公的易王瞬间清醒了,把嘴边差点溢出去的口水吸溜了回去,一脸懵逼地看向位于朝臣最前列、与左相并排而立的戚无良。

    右相大人刚心满意足地吃完了肉包子,满嘴油花地冲他眨了眨眼。

    梁惠帝颇为头疼地瞧着自个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严厉道:“不许求助右相,自己说见解。”

    这朝堂之上,一相一王、一吃一睡向来配合默契,右相入朝为官后,易王在金殿上被骂的次数都少了,可让他十八个王兄皇弟气坏了。

    梁惠帝子嗣颇丰,一共十九子,不过能上朝参政议政的只有几个封王的皇子,而司徒衍这个全靠母妃宠冠六宫才封王的草包,在一众靠真本事封王的皇兄堆里格格不入。

    右相隐晦地给易王比了个手势,后者立马明白自己该背哪段腹稿了。

    “父皇,儿臣以为,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百姓是父皇的百姓。既然如此,右相代天子出行迎接右相,让百姓瞻仰一下八佾舞,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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