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帝给的毒/药而已。”

    源星野深深望着面无血色的戚无良,缓缓开口。

    花锦城再度听到源星野的声音只觉厌烦,杀心剑逼近他脖颈,冷冷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此人太过攻于心计。

    源星野无视利刃,瞥了一眼司徒纯红得欲滴血的瞳孔,目光再度落到戚无良的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我只是不知道……像大将军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可会悔之?可会恨之?可会……觉得不值?”

    戚无良缓缓抬起一双涣散的眼眸,其实她已经看不清源星野,但她知道源星野问的这句话攻的是谁的心,她更知道源星野之所以“好心”告诉她这么多真相,究其原因,不过是事先得知了她服了梁惠帝给的毒/药,攻她之心,诱她毒发。

    这是场明局,她不过是自愿入瓮的困兽,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眼睁睁看着源星野把这套手段用到别人的身上。

    戚无良凭借本能胡乱摸索了几下,终于摸到了司徒纯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嘶哑道:“世人皆会悔之、恨之,至于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说了算……花锦城,杀了他!”

    向来不对付的一相一侯头次配合得这么默契,几乎就在戚无良话音落的瞬间,花锦城的杀心剑斩向源星野的脖子,怎料变故突生——

    瞧着羸弱的瀛洲国相竟不知在何时已经挣脱开了绑在身后的绳索,更是在生死一线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躲开了花锦城致命一击。

    他往后一躲,狼狈落地,滚了好几圈,“恰巧”滚到了神女像的脚下,伸出手不知按动了什么,整座洞窟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洞顶坍塌,地面四裂,从机关启动到整座洞窟塌落不过几息,巨大的邪神像与神女像轰然瓦解……

    源星野站在乱石雨中,幽幽一笑,“大将军,我们来日再见。”

    戚无良本就因毒发视线模糊,只觉四周地动山摇,火把的光亮骤然熄灭,紧接着暗无天日的黑暗袭来,预想中被巨石砸得头破血流的疼痛没有发生,她好像被什么人紧紧护在怀里,随后便不知事了,毒发百转千回的疼痛硬生生让她疼晕了过去。

    若是如此长眠,也不错。戚无良逃避地想。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世态人心,她两眼一闭,万事皆休,管他寒来暑往?管他恩怨情仇?

    她本来也没什么大志,自幼又是个顽劣散漫的混账性子,幸亏爹娘教得好,才没长成个祸害人间的衣冠败类。若是可以选,她宁愿做那泛舟江上的渔翁、山间原野中的牧客,余生往来的不过天地间的行云流水和那古道路上络绎不绝的过客——来匆匆,去不识。

    皆是旅客,谁也不留谁,谁也不怨谁。

    偏偏……

    “阿离!阿离!”

    低沉焦急的嗓音扰她清梦,似乎不把她唤回那一团乱麻的浊世便绝不罢休。

    戚无良不胜其烦地睁开眼,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得了,睁眼也白睁眼,她感觉有人压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隔着衣裳传来,动了动鼻子,是血腥味。

    她眉头一皱,急忙摸了上去,哑声训斥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叫谁阿离呢?伤哪儿了?给我瞅瞅。”

    司徒纯幅度轻微地躲了一下,按住她乱动的手,一双血瞳在黑暗中亮得渗人,脸上的神情病态,开口的话却冷静克制极了,“小先生你别动,我们现在被压在碎石山下,稍有不慎,这方空间坍塌,怕是你我都要……”

    “哦。”

    戚无良答应得极其敷衍,动作却没停,但被司徒纯死死抓住手,寸步不得进,末了还是因为新一轮的脏腑剧痛袭来,才不得已停下手。

    “咳……咳……”

    血气上涌,她本想极力压制,奈何没压制住,轻咳声混杂着血迹脱口而出,显得更为脆弱狼狈。

    戚无良以为司徒纯和自己一样,在这么黑的环境中不过是个睁眼瞎,自然也看不到她又咳了血,轻咳两声应该并不大碍,还故作掩饰道:“这地方尘土大,不慎呛到了。”

    司徒纯什么都没说,一时静默。

    “眼瞎”的右相大人自是不知司徒纯用那双宛如恶鬼再世的血瞳死死盯着她,满满都是偏执和疯狂。

    他看得一清二楚,也疯得明明白白。

    “小先生还记得北燕大将军苏辞是怎么死的吗?”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地下显得有些阴郁。

    戚无良拧眉,觉得司徒纯有点不正常,抬手摸索碰到了司徒纯的脸,顺势覆在他额头上,心惊道:“你额头怎么这么烫?”

    司徒纯握住戚无良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语气执拗道:“小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戚无良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回答道:“吃帝王给的毒药吃死的。”

    话音落,她趁司徒纯松懈,用巧劲挣脱开了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其手腕,号在他的脉上。

    戚无良眉心一跳。

    那已经不能算是脉象了,凡人皮囊之下似乎包裹着一方天崩地裂、岩浆遍野的哀世——滚烫,疯狂,狰狞。

    仿佛会随时碎裂冲破他这副凡人皮囊,将他挫骨扬灰、一丝不剩。

    “你!”

    戚无良这辈子就没摸过这么乱的脉,是走火入魔不错,可也乱得太可怕了。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戚无良脖间,堵住了她后面所有的话。

    “你明明知道,怎么还敢吃?怎么还能吃?”

    就为了来看他吗?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金贵,这一刻更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呜咽的话带着哭腔,戚无良只觉自己骤然被人抱紧,险些喘不过气来,脖间更是一片湿濡。

    大将军最是心软,此刻才猛地发现——好像已经很久了。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孩子哭了,从她将人接到府上娇养,这人就爱哭,眼泪说掉就掉,一颗颗跟珍珠似的,哭得还好看,调侃他是公主殿下,当真是半分没冤枉。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家的公主殿下突然不哭了。

    貌似是她将人从昆山战场上救回来以后。

    那天,她家的公主殿下平静又认真地对她说要去从军,挨了训斥,讨了打,都没哭一声。

    明明知道她最是心软,最是疼他,哪一次不是他一掉眼泪,她就什么都答应。

    可那天这人就像一只一夜长大的小狼崽,踏雪而行,孤身远去,选了一条自己的路。

    久违的泪珠烫得戚无良脖间发痒,诡异的是随着泪水落下,司徒纯的脉象平稳了不少,仿佛这一年来的分离冷战终于有了宣泄口,能缓缓溢出一二。

    半晌后,僵着脖子的右相大人终于察觉这人应该是哭够了,干巴巴训斥道:“多大了还哭哭啼啼的,快起来。”

    “小先生,你是非要了我的命吗?”

    戚无良察觉脖间已经停住的眼泪又再度滴落的趋势,一阵无语,还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呸,她根本就没骂,连训斥都不敢太凶!她找谁说理去?

    “……让你起来,就是要了你的命。”

    窝心的右相大人真想指着这人的鼻子问问,没天理了是吗?

    司徒纯埋在她脖间,鼻音闷闷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戚无良:“嘶,你还来劲了是吧?”

    司徒纯:“我不起,我难受。”

    戚无良:“哪儿难受?”

    司徒纯:“心里难受,难受得要死。”

    戚无良:“……”

    好家伙,她居然说不过这小兔崽子了!

    下一刻,气不打一处来的右相大人瞳孔一缩,因为她感觉司徒纯亲在了她脖间,那个吻落得很轻,小心翼翼又带着珍视,可也是个吻无疑!

    紧接着,司徒纯似乎这点刺激还不够,贴在戚无良耳畔,温柔又坚决道:“左右你要是死了,我也跟着死这儿。”

    戚无良这辈子都没把眼睛睁这么大过,可惜睁得再大也耽误不了她“眼瞎”的事实,是从头至尾的瞎。

    “你……你……”

    若没有那个暧昧的吻,她可以把司徒纯后面那句话当做亲情的依赖,可偏偏司徒纯吻得那么……那么真心实意,又满是风月!

    戚无良浑得像一滩浆糊,更是被司徒纯那个吻激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好半天才找回神智,厉色道:“你胡说什么呢?没大没小。”

    “我没胡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可惜戚无良看不见,不然就会发现这狼崽子虽然脉象平稳了不少,红瞳可是丝毫没有消退。

    他甚至俯身咬上怀中人的耳垂,暧昧十足地又强调了一遍,“苏恨离,我说的是真心话,你非要让我说得再明白一些吗?我喜欢你,是想与你耳鬓厮磨的喜欢,是想与你肌肤相亲的喜欢,是想……”

    “……闭嘴!你不想,你什么都不想!”右相大人脸都黑了。

    这人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司徒纯在黑暗中盯着戚无良堪称精彩的脸色,噗嗤一笑,认真道:“我想,我想哪怕前面那些都可以不要,但我想与你生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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