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峰铁板似的一张臭脸拉得更长,瞪着梁思原,“笑什么,解释。”

    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有笑,梁思原躲在孟清身后,手被她握紧了,听到她对谭峰说:“你不要再恐吓他了,我们不怕你,你逼他说谎也没有用,我自己有眼睛会判断,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清姐。”眼看着谭峰要恼,梁思原才终于收敛,轻咳了一声,“他真的没有欺负我,我们晚上吃了个饭,所以才一起过来的。”

    “你不用害怕,也不要帮他说话。”孟清带着防备,回头看到梁思原下颌边上一片红,更紧张起来,“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又?

    梁思原想了想,坦言:“其实我们下午去练了拳击,说他打我也没什么不对的,他确实仗着自己不懂规则对我耍了阴招。”

    孟清脸上的怒气在怔愣之后化成了茫然,而谭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嘴角一抽,“你能做人?”

    梁思原没忍住,笑道:“我们之前是有点冲突,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是真的,我发誓。”

    “可是……”孟清犹疑。

    “之前是我们的问题。”谭峰别开脸,“我道歉了。”

    这次换梁思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谭峰烦闷地掏出烟盒,“走了,电话联系。”

    两个人都没吭声,等他走远了,孟清才半信半疑地看向梁思原,“你真的没事吗?”

    梁思原笑着点头,孟清却看向他身上的外套,“那你大热天穿得这么严实,难道不是为了……”

    孟清皱眉,伸手想去挽他的袖子,被梁思原握住了,对她笑道:“我承认有一点,但这次是真的解决了。”

    “那你之前是在骗我吗?”孟清眸中忧虑未减,“我今天一直都很担心,我知道你瞒着我有你的理由和想法,可你这次骗了我,我就会怀疑你下一次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能对你来说有点小题大做,可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一点不好的事情,这会让我非常的恐慌,也觉得我们之间的信任受到了伤害。”

    “清姐。”所有浮在表面的情绪都沉了下去,梁思原一时间难以回应。

    “姐姐没有怪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是瞒着所有人自己悄悄地解决一些事情。”孟清说:“有什么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也许会有比你的选择更好一点的方式呢。”

    说着停了一下,复又轻声,“我不想看到你涉入一些危险的处境,也不希望你受伤,这也会让我很难过。”

    “我不会再骗你。”梁思原看着她,眸光近乎一种执念,“再给我一次机会。”

    孟清怔怔,“你……”

    扛不住那样炽烈的注视,孟清转头,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往后退开一步,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躲避得奇怪,笑道:“你这样都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抱歉。”梁思原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低头道歉的同时,掌心虚握了一下,试图留住一些微弱的触感。

    “没有怪你。”孟清重复,终归是不忍心,又回过头来,“你们之间真的没事吗?”

    梁思原嗯了声,孟清说:“虽然这么说有点以貌取人,可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他以前也这样,就是长得凶,现在还讲得通道理。”

    两个人一起往摊前走,孟清温早有确定的答案,温声说:“所以你妈妈说你之前的叛逆,其实,是他们先欺负你的吧。”

    梁思原侧目看了她一眼,沉默中,两个人又一次对视,那道视线里的平静给了他勇气,让他在多年之后回头,那个奔跑在惊惶和迷惘中的灵魂也柔和了下来,敢于说出一句真话。

    “不全是,虽然我没有主动招惹过谁,但我的叛逆里的确有对自己的过度保护和借机发泄。”梁思原说:“我也有错。”

    想到何菁的描述,孟清语气里带了点后怕,“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之前就遇到过?”

    在小学,或者更早的时候。

    一个漂亮优秀,家教优良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变成别人口中的孤僻又凌厉。

    没有回答,孟清问:“为什么不告诉你父母呢?”

    “他们太忙了。”走到摊前,梁思原看到孟清还没有把东西摆开,到后面把三轮车上的盒子搬过来,笑了笑,“所以我才学的散打。我妈总觉得我仗着这一点欺负别人,所以有事从来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你没有解释吗?”

    “不想解释。”梁思原低头把东西摆开,“她也不会信,她去学校要的只是快点解决问题,相互道歉和解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可是,你就没有一次向他们表达过自己的感受吗?”孟清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便觉得自己对过去时光里的那个小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梁思原把东西摆好,站在摊前安静了一会儿,“我父亲当时已经在做一些壁画的研究,而我妈一直都非常支持和珍视他的工作,任何打扰到他的行为,在她眼里都是难以宽恕的,所以我学画不认真,在外面不省心,成绩不够好,这些可能会让父亲多花费时间在意的事情,无论缘由,对她来说都很糟糕。”

    梁思原说:“我父亲是个对学术和技艺要求很严苛的人,可能也是因为母亲对他的态度,我那时候很崇敬,也很怕他,大多时候,是不敢说话,好像也没有能够用语言准确表达自己感受的能力。”

    他想了想,说:“但其实他们都不是坏人,感情也非常好,从我妈怀孕到我两岁这期间,父亲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我的同时也帮了她很多工作上的事。后来父亲开始出差,家里临时找的保姆毕竟不是贴己的人,身边又新招了个助理,很多事情压在身上,她本身也有点焦虑,但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懂得怎么体谅,接受她偶尔的神经质。”

    他将那些自己曾经都梳理不清的日子坦白,而孟清无言,只是拿过一个一次性的纸碗,打了一碗冰粉,放了许多的红糖浆水和水果,满满地递到他面前。

    梁思原垂眸,听到她说:“我毕竟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办法评价何姐,但是小弟,以后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姐姐会保护你。”

    说完,想到自己能力有限,这话说来缺乏一些信服力,又补充道:“至少,我会相信你。”

    梁思原接过来笑了一下,看着孟清不带半点玩笑和仅仅是安慰的认真,说:“在你第一次对我伸出手的时候,你的信任就已经改变了我的很多事情。”

    “第一次?”

    “你刚到西平胡同的时候。”梁思原感慨,“很难想象,你就那么轻易地对一个刚在外面打完架,浑身乱七八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送出了自己的善意。”

    孟清回忆,“可是,我知道你啊,你对我并不是陌生人。”

    梁思原愣住,孟清说:“我结婚之后给每个邻居都送了一包糖,那时候何姐在家,还让我进去喝了杯茶,你拿着证书领奖的照片就摆在客厅的博古架上,我说觉得学艺术的人很厉害,何姐还带我去书房看了你父亲的作品,那时后面的书架上大部分都是他的奖杯,但也有一面是你的,我还说那里的书将来一定也会腾出来放满你的奖杯和证书。”

    “但是让我确定你是个好孩子的,还是在跟你接触了几次之后。”孟清笑笑,“你那时候也是有礼貌又乖顺,只是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做什么都呆呆的,可是熟了之后慢慢就好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慢热。”

    “只是对你。”

    “什么?”孟清没明白。

    梁思原收敛,回过头,“有客人。”

    对话被中断,到最后也没人再提起来。

    当天回到家,梁思原在一片昏暗中打开灯,视线在客厅的架子上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孟清所说的那张照片。

    时间已经记不清了,里面的人稚嫩得让人感到恐惧,拿着手里的获奖证书,一脸麻木地看着镜头,没有半点喜色可言。

    任谁整日面对着一个这样的人恐怕都不会高兴,不怪何菁说他从小就恶毒。

    可孟清还是给了他机会,孟清跟谁都不一样,哪怕他后来改了性子,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她对他而言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一夜的梦做得断断续续,早上梁思原打开墨水的时候甚至心不在焉地打翻了瓶子,弄得满桌满身都是乌墨。

    青春期里懵懂的情愫已经随着骨骼的生长蜕变成型,感情是无法隐藏的,而为此囚困和受伤似乎无法避免。

    有前车之鉴,他不敢再画孟清的样子,笔触间却还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情思,枝枝叶叶都亲密地紧靠着,纠缠错乱,密匝匝曲折团绕,连画一只鸟儿,也唱着那古籍里的相思曲一般,声声扣心,丝丝入情。

    他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借着夏日的风,把燃烧的热情归罪于太阳的余焰,每日骑着车子载着孟清回家的路,都让他有一种两人已经在相依为命的错觉。

    所以当听到孟清说明天就不去摆摊的时候,梁思原内心藏匿的巢穴便如一夜骤雨狂风,一眼望去,垮塌殆尽。

    “下午强哥打电话,说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了。”孟清整理着小料,至少在这一刻,语气间带着幸福,“他也同意接爸爸妈妈过来,我已经给他们买了票,跟他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总站接他们。”

    “那你之后也不来了吗?”梁思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来了。”孟清说:“你也知道强哥一直很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今年夏天也过得差不多了,慢慢生意也没那么好了,正好我也该准备做几件新款的秋装给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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