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让你的司机也一起上来吗?”楼道里,孟清不确定地问。

    “不用。”梁思原回答,“给他下班了。”

    “那你怎么回去?”

    “打车。”

    孟清翻出钥匙开门,把包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放下书,矮身从鞋柜拿出一个袋子,笑道:“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正好派上用场。”

    梁思原把伞放在外面,随着屋子里的灯光亮起,看着面前整洁有序的房子,人有些拘束,换了鞋跟着进屋,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先坐一会儿。”孟清打开空调把温度调高,拿了条毛巾过来,“我这里没有男生的衣服,只能先擦一下了,外套脱下来,我试试用吹风机能不能烘干。”

    梁思原想说不用麻烦,言语慢了一步,孟清已经去洗手间拿出了吹风机,他只得依言把外套脱下来,毛巾在衬衣衣袖湿了的地方按了两下。

    “我自己来吧。”看着孟清把吹风机接好线,梁思原又起身。

    “也好。”孟清没有跟他争执,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稍微提高了点音量,“你想吃面条还是水饺?”

    梁思原关掉热风,“都可以。”

    “那就都煮一点吧。”孟清拿出一口小汤锅接水,“我平时忙起来也不怎么自己做饭,家里食材不多,我们就简单吃一点,要等一会儿,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看电视。”

    梁思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毛巾打开跟衣服一块儿搭在椅背上晾着,走过去道:“我帮你吧。”

    孟清把水煮上,冰箱里的虾拿出来解冻,笑道:“你想怎么帮?”

    梁思原看了一眼还没处理的青菜,“你煮饭,我做菜。”

    “嗯?”孟清不确定,看他折起袖子一副说真的的样子,把主厨的位置让了出来,不忘提醒,“把围裙系上。”

    煮饺子很简单,等水开锅的过程中,孟清不太放心,一直守在旁边看着。

    梁思原做事很认真,切菜备料都很娴熟,东西用完便立刻放回原处,案台上洒出来的水也随手擦干,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整个做菜的过程整洁而又利落。

    等她把用饺子汤煮好的面条捞出来,调好一个料汁浇在里面,梁思原那边的最后一道油焖虾也刚好做好。

    三个菜,一盘饺子,两小碗面。

    孟清又拿了点醋和辣椒当蘸碟,两个人坐下来,外面雨声未息,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格外温暖,在胃之前,感官先得到了一种饱实。

    孟清尝了一口菜,对他更觉得意外,“好吃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留学的时候。”

    “留学还教这个。”孟清调侃。

    “没办法。”梁思原把面拌好,顿了下,“国外的饭,吃完感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孟清笑,“哪有这么夸张。”

    “真的。”

    “那边没有中餐吗?”

    “很贵。”梁思原看着面前的盘子,“有一年除夕,食堂给中国留学生包了饺子,十个人吐了七个。”

    “为什么?”

    “果酱馅儿的。”

    孟清笑了一阵儿,感慨道:“读了五年书,一日三餐,你也受苦了。”

    梁思原垂眼,忽而一阵耳鸣。

    他没听清孟清说了什么,茫然地抬头,孟清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敛去,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梁思原没躲,孟清起身去拿了一条小毛毯,抖开了盖在了他身上,“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别着凉了。”

    屋子里很暖和,毛毯上有一种淡淡的花香调,他也已经很久没吃孟清做的饭了,面很香,一切都昏沉沉的,做梦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梁思原努力保持清醒。

    “刚才?”孟清想了想,“我是问你在那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梁思原沉默,而后说:“也没有什么。”

    怕她觉得敷衍,还是仔细想了,“拿奖学金吧。”

    “那边的课程好适应吗?”孟清有点在意他比别人少了两个学期的基础,“是不是很辛苦?”

    梁思原夹了一个饺子在碗里,“还好。”

    孟清没有追问,而是说起自己在桐影学习时的事情。

    她说了很多话,从自己离开桂宁开始,这七年的轨迹,与他从杨思思的朋友圈里看到的重叠。孟清说,那是一段漫长而积极的旅程,走到今天,她很高兴。

    “我终于可以对那个十几岁离开家时充满迷茫的小姑娘说,不要怕,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你憧憬的那个光彩亮丽,穿梭在大都市里,有立身的本领,毫不羞怯的人。”她笑了下,“就像我一样。”

    她的自信有了支撑的底气,变得更加从容,那些温柔也生出骨骼,褪去了怯懦。

    “虽然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会因为公司里年轻有才华的设计师而感到压力,但整体上,我对自己非常满意。”孟清说:“当年如果不是跟着朋友去酒吧驻唱,就不会遇到强哥,没有强哥,我也不会遇到你,不认识你,也没有我和思思的友情,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

    “你能走出来,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坚韧的人,与中间的苦难无关,没有我们,你也会有另外一条坦途可走。”梁思原说。

    “人总不能太过贪婪,既要又要,也许就什么都得不到,坚韧也不是平白生出来的。”孟清说:“左右已经过去了,在困境里的时候也有人陪有人爱,现在走出来,我是知足的。”

    孟清添了杯水,冷不丁问道:“那你呢?”

    搭在桌沿的右手颤了一下,梁思原深深地呼吸,听到孟清问他:“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呢?”

    她没有催促,语气显得那样寻常,即无好奇,也无探寻,只是简单的出于许久不见的一句问候。

    梁思原喉结微动,开口徐徐,“刚去的时候,一直在补功课,后来画了一些画,参加了一个比赛,得到了一些荣誉,就开了一次画展。读研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写论文,积累了些东西,磕磕绊绊也算毕业了,之后跟着学院的另一位老师念了个博士学位,本来还要晚一年,中间收到李教授的邮件,说我的条件符合新出的人才引进政策,问我愿不愿意回国,我就带着那几年的一些作品回来开了画展,在北新得了个职位,做一点基础的工作,直到今年秋天才调回桂宁,补美协的空缺。”

    他说得平淡,对自己这些年的评价是:“很枯燥,也挺无聊的。”

    “我有看过你的画展,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孟清笑道:“你们选了十二个城市,一年四季十二个月的代表性场景都走遍了,怎么没有回桂宁办一场,这里也有很多标志性的风景和建筑啊,而且新城文创这两年在国内很有热度。”

    梁思原还停留在她的第一句话上,慢了半拍,才说:“策划有提过,不是很想回来。”

    “因为我?”孟清坦然。

    梁思原抿唇,复又吐息,“我当时不知道你已经离婚了,所以也不想打扰你。”

    “但我还是去看了。”孟清说:“在北新,四月展的最后一天,那时已经开始撤展了,门口检票的小姑娘还送了我一枝海棠花儿。”

    梁思原望着她,孟清笑了笑,“刚看到你头像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件事,可那时不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们也挺有缘分的。”

    在北新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一大片海棠园,花开时节美得汹涌澎湃,张扬又细腻。

    那是梁思原回国后对那个地方最深的印象,他的社交账号就是自己拍的一簇海棠花,用孙一帆的话说,是他爷爷活着的时候会用的风格。

    “清姐。”梁思原已经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她解释,“那天在餐厅,那个人是我在G大的学长,他害怕是自己心虚,我没有欺负他。我收别人的东西,也不是因为贪心。”

    孟清换了个姿势,就那么听着他讲。

    梁思原把当年青艺赛的事情说出来,而关于他和郑鹏的恩怨,则开始得更早一点。

    “吴曼学姐是他们几个里付出最多也最努力的人,如果不是杨友安告诉我,我不会知道郑鹏敢做这样的事,我们画室五个人,现在只有他这个偷了别人毕业作品的人还活跃在纯艺的圈子里,我不明白凭什么。”

    “你要把这些都跟他们算清。”孟清问。

    “我想让每个人回到自己应该在的轨道上,这个世界不应该是错位的。”梁思原说:“我想要公道。”

    孟清想了一会儿,剥了一颗虾,慢慢地说:“我不了解你们的圈子和单位性质,可一个人要挑战他们固有的传统和规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知道。”梁思原说:“我来这里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不信背靠理字找不到立足的地方,他们想躲在井底只手遮天,我偏要拆了这口井,把那些见不得光的淤泥都翻出来晒晒,让他们知道,无论什么地方,天底下守的都是同一个规矩,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我在想一件事情。”

    梁思原侧目望向她,孟清一边思考,说:“也许,庙里的住持说的是对的。”

    他浑身一僵,孟清却笑了,看向他说:“突破常规的事情,你现在在做了,生有反骨,是对旧有陈规劣俗的反叛。我的直觉也没有错,你确实是有能量改变很多东西的,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而现在知道了。”

    她说:“走你要走的路,保持本心,我也同样会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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