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眼看着梁思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对刚才的话丝毫没有觉得惊世骇俗而有所改变,到了楼下,确认再三后忐忑地把那些东西搬上了楼。

    梁思原清空了一个铁皮柜子,把东西尽数塞到了里面,最外层的几个换成真正的文件资料,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摆在了那里。

    老胡摸不透他的想法,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有了一点理解。

    这么多钱,只要过了他的手,放到哪里都有可能生出讲不清的猫腻。

    梁思原在美协的人缘差得可怜,来了之后立足了威严,那帮老头子们对他避之不及,平时找他签字都要推搡半天,没事更不会靠近。常进他这间办公室的,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人,谁也不会去碰他的东西。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就是最安全的。

    老胡看一眼柜子,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折腾了这一遭又写完报告,时间已经不早,梁思原干脆没回去,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会儿,早上发信息给老胡放了个假,让他下午再来。

    柜子就摆在那里,全无遮挡隐瞒,陈文石来找他时看到,以为他要做戏做全套,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梁思原上午去了趟书画院,忙到两点多才看到孟清早上给他发的消息。

    【抓到一个半夜不睡觉偷偷玩手机的小孩儿。】

    【还有六天就回去了,博物馆之行下午就要结束了,剩下的时间要跟着老师学古法剪裁,出一件作品,很期待。】

    六天,不到一周,数起来不长的时间,情感上却被拉得漫漫,遥远到看不到尽头。

    “思原。”离开书画院,程丽递给他一个漂亮的盒子蛋糕,“还有个会,先垫一口。”

    梁思原对甜品没有兴趣,程丽说:“刚才有个小姑娘卖的,材料很干净。我看她这款卖得最快,这是最后一块了就买了,方便带着车上吃。”

    蛋糕带到车上没拆,会议只开了半个小时,后续还有一堆排不上日程的零散琐事,程丽还在跟他理昨天的报表,梁思原却开口提前给她和老胡下了班。

    两脸茫然中,这天一贯敬业的三个人集体早退了。

    回酒店换了衣服,不到两个半小时的飞机,梁思原落地檩州后直接去了当地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处。

    他学着当年孟清去学校找他时一样,在门口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二十分钟后,他还站在外面拿着手机等回复,身后却传来孟清含笑的声音,“你居然真的在这里。”

    “怎么忽然过来了?”孟清迈过门槛儿,站定了看他,惊喜中将他从头到脚又瞧了一遍,心跳得异常欢悦而敏感,“你……”

    芝兰玉树,竹色相映,他今天过来穿的是时花序的那身衣服,天还未暮,暖色的灯光打在身上,冰河溶解,却还冽冽。

    孟清一下子懂了开业那天杨思思的遗憾。

    梁思原回身,手机收起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安了心,略一思忖,轻声道:“也许是,接你下课?”

    孟清哑然,梁思原递出手上已经拿了很久的一束桔梗花和蛋糕,“祝贺你。”

    “祝贺我什么?”

    “阶段性结业。”

    孟清便笑了,“特意跑这么远,真的没有别的事吗?”

    “能做好这一件就值得庆幸了,没有别的。”

    孟清觉得心口热热的,转移注意力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好漂亮,粉色的铺面是什么味道,水蜜桃吗?”

    “不知道。”梁思原担心,“同事买的,我也没吃过,奶油可能有点化了。”

    “你从檩州带过来的?”

    梁思原嗯了声,孟清沉默了下,道:“没关系,不影响的,软一点更好吃。”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里面迟了一步出来的人一个个张着下巴,“哇,清姐,这是谁啊,你男朋友?什么时候谈的,是我们桐影的模特吗?”

    “等等,让我想想,有点眼熟,我肯定见过。”

    “你看哪个帅哥都眼熟,人家认不认识你啊。”

    “不是。”孟清截断她们的打闹,“他是……”

    梁思原看着她,眼神并不像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样的平静,微微带了点笑,注视中好似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冲她摇尾巴。

    孟清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正常,移开视线,轻轻吐出一句,“是我以前的邻居。”

    说完,周围的人都有点懵,梁思原却垂眸笑意更深,正打算自我介绍,刚才的人终于唤醒记忆。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梁思原!我看过你的画展,十二月份的地下管道场,我们都管那场展出叫赛博古琴,超级酷!”

    说着,又激动起来,“那场的管道也喷涂了竹子的元素,你当时采访穿的正装,要是穿这一身就好了,太帅了,能合照吗,我是你粉丝!”

    “哎,你注意点。”旁边人咳嗽一声。

    对方当即醒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舌头打结,“哎,你跟清姐,啊。”

    “我们不是……”孟清忙不迭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手里还拿着他送的花和蛋糕,什么话都好像变得欲盖弥彰。

    “这么说我们进博物馆近距离观赏那些未展出文物的机会,是借了我们小清的光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微笑道。

    “我只是恰好提供了一个联系的渠道,如果不是桐影的口碑和一直以来对传统文化的诚意,有再多人脉也促不成事。”

    梁思原回道:“相互扶持,谈不上借光,不过孟清确实在对桐影企业文化和内核的介绍上下了很多功夫,她的热爱和感激也是大家合作的一个因素,我想这应该也能代表公司的大多数,相关部门在学习中给予优待是应该的。”

    “小清确实很有潜力,也很努力。”女人笑道:“当初十二期的学员里,她是最有天赋也最上进的。”

    几句寒暄,有人对梁思原提议道:“正好我们定了餐厅,晚上跟博物馆的老师吃饭,也算谢师宴,你也一起吧,你们应该都认识。”

    “你们的谢师宴,我就不打扰了。”梁思原说。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嘛。”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儿笑着拉了拉孟清的手,“清姐,让他一起啦,不要不好意思,我们不会乱说的!”

    “……”

    孟清叹了口气,抬头,“跟我们一起吗?”

    梁思原看着她,确定这份邀请里没有不情愿,才点了点头,在被起哄中,面对孟清的否认,对其他人解释,“我们确实不是男女朋友。”

    说着,又看一眼孟清,“我还没有追到。”

    一时间,周围听取哇声一片。

    “清姐,他很优秀啊,这种条件还单身的男人真的很少了哎。”看热闹的人从来不去考虑更多,说着,张口祈福道:“上天啊,如果不能给我一个这样的优质男友,就给我下一场男人雨吧。”

    话题被嘻嘻哈哈地带过,饭桌上气氛和谐,梁思原除了给几位老师敬了杯茶就没再说什么,用公筷夹了些孟清喜欢的菜在盘子里,趁他们都在聊天,悄悄地换给了她。

    孟清注意到时,梁思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小动作,身边的老师提到他父亲的研究,在对方的期待中,梁思原只得回了一句自己并不了解,换来一声叹息。

    饭局早早地结束,一行人冲着孟清挤眉弄眼,抢先挤进路边的出租车里,把他们两个舍了下来。

    “你有定好住的地方吗?”孟清问:“什么时候回去?”

    “不住了,今晚就走。”梁思原抬腕看了一眼表,“半小时后的最后一班飞机。”

    “这么急。”

    “有点事情,怕出差错,要盯得紧一点。”

    孟清点头,“那先送你去机场,你到了地方给我发个消息。”

    梁思原答应了,坐上车,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航站楼外,孟清跟他挥了挥手,梁思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身之后走出几步却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孟清看出他有点不太对劲儿,却不知道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晦暗到底是出于夜色的遮掩,还是心的隐瞒。

    “你今晚不高兴,是怪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过来,还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梁思原嗓音有些哑。

    孟清怔怔,反应过来轻声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

    “梁思原。”孟清没办法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住他,直言道:“我不会因为你很优秀就喜欢你。”

    “我知道。”梁思原道:“变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想当然,也不会以此来绑架你,只要你不愿意,你还是可以随时拒绝我。”

    他表达得干脆,孟清心里的别扭好像一个找到关要后轻轻一拉便散开的死结,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清姐。”梁思原唤她,“我……没有喜欢和追求过其他人的经验,有时候确实分不清分寸,如果你觉得我的越界让你不舒服,你告诉我,我会改,不要闷在心里,发酵到一定程度直接告诉我死刑的结果,可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很纠结。”

    孟清自觉心乱,“你既然没有时间,今天就不应该过来的,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累。”

    “可是能见到你我很开心,比我在桂宁休息多久都觉得轻松。”

    孟清默然,无数次想强硬一点,终究不忍,在他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失了原本形状的蛋糕,取出侧面的叉子,递给了他一个,“我还是很好奇这是什么味道,你不是也没吃过吗,我们一起尝一尝。”

    梁思原接过叉子,面对孟清的话,茫然地僵立,直到她把蛋糕送到自己眼前,才低下头,从边缘挖了一点奶油。

    “是水蜜桃吗?”孟清笑了笑。

    梁思原尝不出来,摇了摇头,迟疑,“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孟清用另一个叉子给自己挖了一块,吃下去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樱花。”

    “樱花?”

    “嗯。”孟清笑道:“好看的粉色伪命题,用添加剂调出来,底味是什么,基本就不会改变了,更像是一种,存在于想象中的味道。”

    梁思原看着她,孟清说:“该进站了,快去吧。”

    “如果你相信生活里的隐喻,我们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情,求签卜卦,拜佛问灵,或者数树叶,掷硬币。艺术化的天意有很多,我是一个世俗的人,没有被偏爱的天分,可唯独不缺执拗,在得到称心的结果之前,愿意一次次尝试,直到如意。”

    “清姐。”他说:“我不信每一次好奇心探索的答案都是伪命题,感情的变化是沉淀的真心,我只是送错了礼物,不是爱错了人。你要把这当做暗示的话,我不接受。”

    “梁思原,我有过一段婚姻。”

    “我跟他不一样,我有能力保护你。”

    “我不是说这个。”孟清无奈地笑了下,“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

    他想说什么,被孟清推了下胳膊,“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不要误机。”

    梁思原回头看她,孟清先一步坐进了出租车里,关上门不肯再接触他的目光。

    早就重复了很多次了,他还能说什么。

    因为是你,因为喜欢你。

    孟清靠在椅背上,有点疲倦。

    车子离开机场前的长街,一个红绿灯前,孟清侧目,车窗外是一片明亮的万家灯火。

    一旁的花束鲜活旺盛,蛋糕还没有吃完。

    孟清有点麻木地把它拿过来放在腿上,用叉子又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奶油的味道不是很甜,绵绵糯糯的,吃了几口,舌尖却尝到一点清香带着微酸的滋味。

    孟清愣了一下,不敢确定,低头切开那层软软的蛋糕,看到了中间淌出来的带着果肉颗粒的果酱夹心。

    水蜜桃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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