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春光可贵处全在晨起时分,万籁将醒未醒,四处都有襁褓婴儿姿态。娇憨懵懂,看后令人筋骨舒爽。

    马车行在路上,南君意从里面打帘朝街上张望,沿街过客神色恬淡随意,似也醉在这春日里。

    燕王府的马车正往宫里开。婚礼第二天,民间有新妇回娘家的说法。南君意无父无母,皇后便做主把这回门礼与谢恩礼放到一起。下旨让新婚夫妻一起进宫在上坤宮吃顿团圆饭。

    南君意对宫城外的沿街风景很是好奇,但她不敢多看,怕身边坐着的人找缘由责她的不是。她轻叹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放下帘子,闭目养神,以求缓解肩膀的疼痛。

    昨日累了一天水米未进,晚上囫囵灌了凉茶又惹得人失眠,几近天亮才轻手轻脚的偎在八仙桌旁睡上一会儿。现在只觉全身酸疼。从燕王府到宫门的路并不远。但燕王府的车马是可以进宫的,如此她尚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休息。

    燕王从坐进马车就一直闭着眼睛。但他根本未睡,只是闭上眼不愿搭理南君意而已。喧闹声重新给帘子遮住,暗香忽近,燕王睁开眼睛看身边的南君意,果见她也闭上眼睛,正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养神。

    燕王借着春日清早的光第一次仔细端详燕王妃。细眉微蹙,长而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涂着胭脂的唇饱满丰盈,不时轻轻抿一下,显出紧张防备的样子。

    有碎发零落鬓角,燕王才发现她发上只戴有一只钗。再看她身上的衣裙,没有金银线做装饰,只作简单自然的姿态。

    她身上有种香味,却想不起是什么滋味。夜色掩映中,香气随着她轻手轻脚的游动萦绕在他鼻尖,燕王甚至在黑暗里看到她大红的裙摆在他眼前摇曳。这弄得他整夜不得安眠。如今两人并排坐着,他更觉得她身上的香味能摄人精神。害他不得不一直盯着她,难以移开眼睛。

    混沌中,南君意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毛,睁开眼,正对上燕王打量的神情。

    她下意识用手抚上脸颊问:“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妥?”

    燕王被人撞上偷窥却不脸红,反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她脸上逡巡:“我?”

    燕王答非所问,话里意思是问她为何不称“妾身”或是“臣妾”。

    南君意放下手低下头,又做老实对答的姿态:“公主的封与王爷的封是同等的,殿下要是听不惯,我……臣妾改便是。”

    燕王懒散的朝后靠,夹枪带棒的说:“公主满腹诗书,什么人该给什么称呼考据的倒是分毫不差。”

    面前的人把头埋的更深,耳根全红了:“妾身之类的称呼是燕王正妻才能称的。我们没行合卺礼,自然算不得真实夫妻。再说,如果我这样自称,等王爷娶了喜欢的人做燕王妃,八成会厌恶这个称呼。”

    燕王觉得南君意说话很有意思,便又用眼神给南君意的耳根加了把火,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说:“你说的在理,只是日后少不了我们共同进出的场合,到时候恐给人落下口实。”

    “我多多称病不出就好!”南君意说的极快,发现失态,又忙放低声音,“若有人察觉我这称呼上的错漏,只会说我不懂事,还会说二殿□□谅家眷,不愿计较礼节身份。对殿下来说其实还是好处多些。”

    马车停下来,燕王的随身护卫方正在外面说:“王爷王妃,已到安顺门,需得下车步行前往上坤宫。”

    燕王自己挑起帘子,跳出马车前背对着南君意说:“这么周全思量,可见是早给自己想好了退路,你猜到时我肯不肯放你?”

    南君意怔然,她如此急于与燕王划清界限,确实是想着婚后能偏安一隅而苟活。到时找个理由退到姑子庙,过几年再来个金蝉脱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是现下这情形,燕王这道关她怕是得多耗些日子才过得去。

    金顶红墙的宫城中,牡丹、玉兰、紫藤交映成趣。眼波流转处都是繁荣锦簇。破城战后,宫城大兴土木,上坤宮作为皇后娘娘的寝宫自然得到一番隆重修葺。

    燕王自破城后从未进过宮,他那时来,宫城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尸山成海。他四处瞧着新鲜,便逗南君意道:“本王第一次来北都时,南君俀已跑到钱杭。合宮上下一片破落,连长德殿门上的金子都给太监们扣走卖了换钱。你是不是也这么干过?”

    南君意刻落后燕王一个身位,燕王这样心无意的问,无外乎是想看她失态。但对这些事,南君意早就麻木:“回二殿下,我没资格住正宫三大殿,所以也没机会把金子偷走。殿下领着雁荡军赶来北都前,陛下已经派人把我接出宮城,当时宫里情形如何,我并不知道。”

    燕王轻笑:“南君俀逃跑时就知道你已投向北齐吧?否则怎么他带走人里偏没有你?”

    南君意恭谨的答:“怹早不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血亲。我如何怹根本不晓得也不会在意。”

    南君意依礼对南君俀用了尊称“怹”。言气里则查不到一点难堪的颜色。

    她这话把燕王所有的话头都给堵得严严实实,燕王不欲总揭人隐痛,就对带路的宫人说:“母妃宫中这紫藤不错,虽然还未全开但已有了繁盛之势。走时让花匠给本王几株带回王府去。”

    前面领头的宫人权当自己是个聋子。不管真的假的,只捡着好听的话说:“王爷好眼力,咱们上坤宮的紫藤栽种两年,到今年才迎来真正的花期。看来这些花也盼着王爷能从战场回来多看看娘娘呢!”

    说着吉利话,上坤宮正殿便到了。不等站在殿角的传讯太监唱燕王夫妇的名,燕王便迈着大步走进殿阁,跪下嗑个头,抬头朗声道:“母妃,儿臣回来了,您可好吗!”

    南君意紧随其后,待燕王问完,才恭敬的跪地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主位端坐的陈皇后年近不惑,虽然细瘦,脸上则带着寻常女子不常见的果敢刚毅。她含着泪看着自己的儿子,连声称好。

    “从前本宫同你父皇在军中,若想见你便可骑马朝你军帐中去。现在我儿大了,本宫也老了,只能给拘在宫中,等你们来看本宫。”陈皇后走到燕王面前将他扶起来,“本宫好的很,就是想去看你。你父皇偏不肯!”

    燕王笑道:“母妃别哭,什么老了老了的话也不必说,您想去哪里不能去,定是父皇心眼儿小,要拴着您陪他老人家一起看折子呢!”

    殿里众人听这话只跟着一起笑。皇后同燕王说话时,早有宫人把一同跪着的南君意扶起来。

    那宫人名唤阿玲,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也是燕王的乳母。她把南君意扶起来,高兴的说:“不过一日不见,王妃出落的更漂亮了。”

    尽管仍如从前那般只戴一只钗,但南君意盘的是新妇的发式,加之又隆重精细的化了妆。婚礼过后,南君意在皇后和玲姑姑眼里已不是从前的小姑娘。

    陈皇后一手拉着燕王,一手牵过南君意道:“我的意儿确实更漂亮,也长大了!昨天的婚礼你可喜欢?”

    南君意虽是以公主之礼嫁的,但就算是亲生的公主也不能从皇极门正门出宫,这一笔是皇后添的,可见陈皇后有多喜爱南君意。

    “是,意儿很喜欢。皇后娘娘慈心爱护,意儿无以为报。”

    南君意要跪,皇后忙拦着:“喜欢就好!本宫平生有两件憾事,其一是没有女儿,只生了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其二,本宫与陛下相识于动荡中,嫁人时连个像样的嫁娶礼都没有。这两件事如今在你身上得到圆满,也是了却本宫的心愿。”

    “你小时生活的颇辛苦,本宫和陛下都晓得。现在,只盼你同阿凛以后能过得好。”陈皇后执起南君意的手,话和眼神却都递给燕王,“你可懂得本宫和陛下的苦心?”

    燕王露出笑容,那笑容同看南君意时完全不同:“母妃,儿臣明白。”

    陈皇后虽在宫中,对宫外的事却都了如指掌。昨天燕王早晨失踪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昨日的事本宫看在你征战辛苦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只是以后再敢欺负意儿,本宫第一个问你罪过。”

    燕王玩笑道:“母妃如此说话,燕王妃倒像是亲生的,儿臣反成倒插门的上门女婿。”

    “不错。”陈皇后也笑,“总之你休想怎样变着法儿欺负意儿。你记住,以后意儿就是卫家人,上坤宮就是她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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