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已尽,酒酣正浓。

    慕楚然用手撑着脸,已目不转睛盯着南君意看了小半时辰。

    一旁伺候的南棠被慕楚然露/骨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南君意始终面不改色,从容地小口饮酒。

    “这不是普通的口子烧么,哪值得喝起来没完?又不是酒鬼托生,怎不吃菜只知喝酒,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南君意看向低声龃龉的慕楚然,举起白瓷杯试探说:“慕将军,你我同饮一杯?”

    慕楚然眼睛亮起又瞬间熄灭:“算了吧,阿恒盯着呢。”

    南君意放远目光,红袍燕王正同个军官把酒对谈,那军官举杯向他拜别后,马上又有个文官补上来与他说话。借这空隙,他还不忘朝南君意的方向看。

    “你别误会,他是在盯着我。”慕楚然在自己身上比划,“从这到这,被敌人砍中,一直没好。旧伤愈合前,阿恒不许我饮酒。”

    南君意笑说:“那我们日后再同饮。”

    “你误会了。”慕楚然板起脸,“我希望你走远些。你走了,王爷的目光也会跟着你走,这样我也能偷喝……不是,尝尝美酒。”

    南君意没动,她柔声问:“伤口如此大,一定很疼吧?”

    “嗯,刚受伤那几天有点……”

    南君意目如双星,柔中带媚,慕楚然差点被她带跑说出真话:“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一点都不疼!”

    南君意莞尔:“我留下陪将军吧,伤口好后再饮不迟。”

    “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要冲进燕王府找王爷痛饮。他私藏有好几坛从南边带回的老剑南。那酒特别香醇。”慕楚然歪头问,“燕王府地窖中有无数美酒,喝过那些,这酒你还能入口?”

    “我没有尝过王府里的酒。”

    慕楚然惊呆了:“他不知道你是酒鬼,还是不许你喝?”

    南君意桌上的两壶酒皆被她喝光,她说:“我想戒酒,因此并没在王府中饮过酒。”

    “为什么要戒?”慕楚然将信将疑,“你贪杯又不易醉,根本戒不掉酒。”

    南君俀贪恋酒色而死,一度沦为笑柄。这是南君意心中过不去的坎:“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慕楚然看着桌上的空酒壶说:“我看你这尝试,已经败了。”

    南君意羞赧而笑:“我很少赢,却总忍不住试。”

    乌发簪步摇,耳缀海珍珠。肤若凝雪、巧笑倩兮,这样的美人谁能不爱?

    慕楚然吸进一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平说:“好多人说你不算公主,我觉得只有你才是真公主。”

    南君意不明所以。

    “比如霍英,若是被人盯着打量,会边哭边抄板凳揍人。再比如霍灵,她倒不会轻易拔刀,但肯定会反盯回去,用眼神分个输赢。就算平常男子被人盯着看,也少有你这般淡定从容。”

    慕楚然直来直去:“好像再贵重的东西、再英武的人,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好像天生就该被仰视。”

    “我被观赏太久,是习惯并非漠视。”南君意苦笑,“千金贵女都是被小心藏好的,我没有她们的福气。”

    目光并非实物,但满含恶意的目光却是把能刺穿人心神的剑。

    慕楚然撇嘴:“卫归恒恨不得把你放进嘴里包起来吃掉,没人比你更金贵啦。”

    南君意笑着饮酒,没有回答。

    慕楚然说:“在北齐,没人将你当成动物观赏。我就是对你,有点儿好奇。我们和前朝那些人不一样,没有杀人诛心的爱好。”

    慕楚然说话不拐弯,有什么说什么,这令南君意很舒适:“我知道,将军对我没有恶意。”

    “你怎知道我没有恶意?”在今晚之前,慕楚然就算在燕王面前,也称南君意为小叛徒呢。

    南君意举起酒杯说:“谁会求讨厌的人帮自己打掩护呢。”

    慕楚然沉下眉目:“你别误会,我现在并不喜欢你。南人杀过我兄弟,我亦杀过许多南人。”

    “将军也杀过南君氏族人吧?”南君意没少微动,耳垂上的珍珠发出柔弱的白光,“在场很多人都杀过我的族人,他们也都不喜欢我。我习惯了。”

    慕楚然问:“你不想替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么?”

    南君意没有正面回答:“北都的城墙和数万南周军都挡不住的雁荡铁骑,我一个人如何抗衡?”

    “你果然还是有报仇之心!”慕楚然想起霍家副将话,“南方流传的童谣你听过没有?他们都说,你嫁燕王,是为了毁掉北齐战神!”

    “娘娘,我来给您敬酒啦!”

    见有人来,慕楚然马上闭嘴。南君意古怪的看一眼慕楚然,终还是错过了询问的时机。

    段芙儿提裙跑来,激动地说:“娘娘威武,一次收拾容德音和容珉两个恶人,我太高兴啦!”

    南君意举起酒杯,朝段芙儿眨眨眼。

    “干杯!”段芙儿碰响南君意的酒杯,开心地说,“容德音总是说我姐姐坏话,听说她醒来后一直哭闹不止,太解气啦!”

    “是王爷和慕将军的功劳。”南君意喝完杯中酒,对慕楚然说,“以茶代酒,多谢将军救我。”

    慕楚然没端茶杯:“你说那粒小石头?”

    南君意点点头,若没有慕楚然,那巴掌肯定要落在她脸上。

    “别误会,我不是救你,是帮王爷。”慕楚然按下南君意的茶杯,“若非我的石子先到,容氏两只手非断不可。她双手若因王爷而断,你可想过后果?”

    秦国侯手里无兵,却是军侯。爱女双手尽断,他怎会轻易放过燕王?何况,容德音还是定南王世子妃。

    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她们皆能想通其中关窍,却没有想到小石头竟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段芙儿将信将疑:“王爷比你稳重,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他也许只想吓唬容德音,不会动真格。”

    慕楚然用手点着木桌,悠闲说:“王爷有两把剑,快剑竞锋、重剑沼歌。今日他佩的是竞锋,当时你们若留意王爷,就能看到他按在剑上的手。非攻不按剑,那时王爷已经打算拔剑相击。”

    段芙儿心中仍有疑惑:“可你们站在人群之外,至少……有七八步的距离。王爷再快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绕开众人的同时折断容德音手臂呀。”

    慕楚然敛目:“千里取上将首级都不在话下,几步路程若能干扰燕王,他就不配战神之名。”

    “可是……”

    慕楚然再次敲桌:“小芙儿,还有一点你说错了。王爷伤人必须见血。竞锋是剑,那两条胳膊是要砍断的。”

    段芙儿不可思议的耸起双肩,目光朝应酬不暇的燕王投去崇拜又害怕的目光。

    “血流如注热血喷涌惨叫连连残肢遍地!”慕楚然的脸在南君意面前放大数倍,“容氏的血会喷到你脸上,伸手一摸还是热的。你怕不怕?”

    “哇,王爷朝我们走过来啦!”

    慕楚然一激灵,快速退后数尺。

    南君意与远处的燕王四目相对。脱去金铠的燕王面若冠玉,嘴角擒着恰到好处的笑,仿若从未拿过刀兵的书生公子。

    凝神再看,才能发现燕王眯起的双眼中压抑着精光,警告所有人,不许靠近他的王妃。

    南君意想起在巡城营地牢,燕王仅用一把剑制住贺鸣、秦陌燃两人。那双如沁满鲜血的双目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卫天凛。

    慕楚然喝完一大杯茶水,在燕王的目光中转移话题:“小芙儿,你怎么不对我问安?”

    段芙儿崇拜脸瞬间垮塌:“你又想占我便宜!”

    慕楚然慢悠悠说:“听说你娘要给你说亲。”

    段芙儿忙做万福礼:“慕将军,芙儿给您请安!”

    南君意眨眨眼,万福墩是家礼。可从没听过段、慕两家有亲缘关系呀。

    慕楚然不满:“叫得这么见外?换个称呼。”

    “……”

    “我有个部下比你长两岁,父母双亡有马有房,他的生辰八字你娘肯定感兴趣。”

    “千万别!”段芙儿涨红脸,“芙儿给您请安,小舅舅百安千安万安!”

    慕楚然悠哉点头,转头对南君意说:“皇后娘娘是我大表姐。”

    南君意酒杯停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瞧着慕楚然。

    慕楚然对南君意的反应十分满意:“阿恒送你的步摇,是我外祖母给皇后的陪嫁。”

    难怪面见帝后时,皇后一直盯着她的步摇看。

    南君意问:“令堂是陈国公的什么人?”

    “我娘是陈国公小妹,也就是皇后的姑姑。”慕楚然单手托腮,充满扳回一城的成就感,“我家老头比我娘小9岁,所以我们家五个孩子辈分都大。”

    南君意有些糊涂:“段小姐她家和陈国公也有亲缘?”

    “我有姐夫呀!”段芙儿指向慕楚然,“慕楚然比太子姐夫年纪小,却要占便宜让太子喊舅舅,无耻略略略!”

    慕楚然毫无羞耻心,也朝段芙儿吐出舌头。

    原来这层关系是从太子身上算出的。南君意问:“王爷也喊你舅舅么?”

    段芙儿不满道:“慕楚然是雁荡军的先锋将,王爷怎么可能叫他舅舅!”

    慕楚然瞟一眼越走越近的卫天凛,咬牙切齿说:“生辰八字……”

    段芙儿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二小姐喊一声舅舅无妨,日后段、慕两家的缘分会更长。”

    赵伶仃朝三人致礼。这人来的悄无声息,连慕楚然都没注意他是何时近身,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慕楚然皱紧眉头。

    段芙儿与赵伶仃十分熟络:“先生的袍子湿了,怎没去换?”

    赵伶仃说:“好戏演完,身上的酒也干了。”

    段芙儿捂嘴笑:“原来先生也爱看热闹。”

    赵伶仃没答,而是看向南君意:“此行特来感谢娘娘帮叟孤解围。”

    南君意说:“容夫人没有为难先生,何来解围一说?”

    赵伶仃礼貌而笑,将身后的一对小儿女召到南君意面前:“这是兵部左侍郎宋朝升家的,他们吵着要来给您问安。”

    两个孩子年纪非常小,男孩走路都不稳。他们眼巴巴的瞧着南君意,这更令她不知何解。

    “宋大人忙于公事没有同行,于是就将两个孩子托付于我。接风宴前,我带两小儿四处游玩,不料竟惹上是非。”赵伶仃抱起流口水的弟弟,“容氏污言秽语频出,叟孤虽未受责,却让两个稚童听到不干净的东西,多亏娘娘挺身相救,才没令孩子们心智蒙尘。”

    “师父说的对!当时我和弟弟害怕极了。多亏有娘娘在。”

    小姑娘梳双丫髻,大眼睛炯炯有神。南君意觉得她十分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宋传缨,给燕王妃娘娘请安。师父抱着的是我弟弟,他叫宋继书。”

    小女孩儿说完这些,马上回头看赵伶仃。得到师父肯定的眼神后,继续对南君意说:“阿宝只有三岁,还不会请安。娘娘不要怪他。他很乖,都不爱哭呢。”

    宋传缨长得讨喜,人也机灵。南君意很喜欢她:“你们都很乖,别担心。”

    宋传缨眨眨眼睛,羞涩地回头看赵伶仃。

    南君意问:“这两个孩子,是先生的弟子?”

    赵伶仃说:“叟孤没有儿女,见到这两个孩子觉得很有缘,这才收为弟子。”

    段芙儿逗弄着宋继书,开玩笑说:“我亦觉得同先生有缘,先生也收我做弟子吧。”

    赵伶仃回答:“叟孤学问浅薄,只能教稚童而已。二小姐日后多往东宫去,诗文日后定会更好。”

    段芙儿没在意赵伶仃的话,注意力全在宋家弟弟身上:“可爱的小团子招人怜,连先生都被你征服咯!”

    赵伶仃不置可否,笑着对南君意说:“为这两个孩子,叟孤一定要来谢娘娘。”

    “单靠我一人之力,保不下侍卫的性命。”南君意诚实说,“先生百般谢我,我实在担不起。若谢,该谢王爷和慕将军。”

    赵伶仃将宋家小弟交给段芙儿,对南君意说:“王爷和将军只是举手之劳,娘娘却是尽全力相帮。因此叟孤才一定要谢娘娘仁心。”

    “笃——”一直没有说话的慕楚然扣响几案。他以手支颐,悠悠打量着赵伶仃。

    其他人不明所以,南君意却明白慕楚然的意思:“赵大家,您是否有事要问我?”

    赵伶仃也不避讳:“是,叟孤有事想请娘娘帮忙。”

    “先生请直说。”

    赵伶仃拱手:“娘娘是酒中仙,叟孤想请您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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