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酒香重回鼻尖,南君意不禁问:“先生说的酒,是被侍卫撞碎的那坛?”

    “是。”赵伶仃请求道,“叟孤斗胆,请娘娘尝一尝。”

    南君意想答应,慕楚然抢先阻止:“喂,你别乱点头。你是燕王妃,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可饮。”

    宋传缨脆生生说:“这酒来路很明,所用酒曲和制酒步骤我都能背呢!”

    慕楚然歪嘴笑:“你怎知道别人制酒一定按方子来?靠一张酒方能够通吃天下,酒哪里还需分出三六九等?”

    “这酒是师父带着我和弟弟一起酿的,我当然知道!”宋传缨大声说,“我还知道师父不会用秤杆、不会切药材呢!”

    “君子远庖厨。叟孤前半生浪费在读书上,酿酒还在摸索阶段。”赵伶仃讪讪道,“这是我按酒方酿的第十三坛,前十二坛都失败了。”

    慕楚然根本不信赵伶仃:“纵是你们自酿自饮也没用。王爷不许娘娘饮酒,一滴都不行!”

    宋传缨歪着脑袋问:“将军叔叔,这些空酒壶是你喝的吗?它们为什么堆在娘娘桌上?”

    慕楚然咬牙切齿:“叫我哥哥!”

    南君意万事谨慎,唯对酒宽容:“我只饮一杯,王爷会准我吧?”

    燕王环胸抱手立在赵伶仃身后,说:“赵大人如此恳切,咱们自然要尝。”

    慕楚然不知燕王什么时候来的,如今也只能瞪眼道:“卫归恒,你不怕酒里有毒、毒死你的宝贝啦?”

    赵伶仃忙躬身说:“叟孤以性命保证,酒中绝对无毒!”

    慕楚然当然知道赵伶仃不会蠢到当众毒杀燕王妃:“世上毒物千万种,说不定酒里有折磨人的药,燕王妃这辈子都得……”

    “赵大家!这酒我也要尝!”段芙儿突然跳出来,将小宝塞进慕楚然怀里,“他流口水,你用袖子给他擦擦!”

    “用我的武官袍给小孩子擦嘴?小芙儿你!”

    段芙儿再次眼疾手快捂住慕楚然:“祖宗,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南君意不知慕楚然有“诅咒成真”的隐藏技能,对段芙儿捂嘴的动作充满疑惑。

    “这酒我喝过许多次,一次喝两杯都不会醉。”宋传缨见师父被污蔑,加快语速说,“将军叔叔你也尝尝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慕楚然身体感官全集中在段芙儿柔嫩的小手上,根本没空搭理宋传缨。

    “他喝,我替他答应你啦。”段芙儿和宋传缨说完,转头嘱咐慕楚然,“我松手后你别再说怪话,小心王爷揍你!”

    慕楚然怀里抱着奶娃娃,一动不动瞪着段芙儿。

    段芙儿根本不怕他:“你点头答应我,否则我不松手。”

    慕楚然没动,段芙儿忽然甩开手大骂:“流/氓!”

    慕楚然挑眉:“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又不是亲脸,掌心而已,真不识逗。”

    段芙儿整张脸如熟虾一般,她伸出粉拳敲在慕楚然肩上骂:“哪有你这样的舅舅!”

    慕楚然没躲,拳头敲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亲爱的外甥女,你今天穿得这么好看还要打人,白瞎你这身好衣服!”

    段芙儿脸更红了,拳头不够开始上脚。慕楚然竟也伸脚出来和小姑娘对打。俩人又吼又叫,闹得不亦乐乎。

    宋传缨不知这两人为什么打起来,只好回头看向赵伶仃。

    赵伶仃略过打闹的两人,对燕王夫妇说:“叟孤这酒,朝中许多大人都尝过。我自己也喝,绝不会损伤娘娘贵体,请王爷明鉴。”

    “朝中懂酒的人不少,赵大人不仅没把他们放在眼中,连本王也不配尝你的酒啊。”

    赵伶仃刚才的话里只奉承南君意却忽略燕王,这是极大的僭越。

    “王爷恕罪,是叟孤疏忽!”赵伶仃语气惶恐,却只拱手而拜,“既是送到燕王府,自然是王爷同燕王妃共饮。叟孤绝不会私下单独与王妃娘娘联络!”

    燕王冷笑,赵伶仃顾左右而言他,更证明他目的不单纯;“本王不与你绕弯子,说说吧,酒方哪里来的?”

    赵伶仃维持着双手交叠而拜的姿势,始终没有跪:“酒方来自临江城一位故友。他已殉身故国,死后连衣冠冢也无。臣这才动起以酿酒来祭奠故国故人的心思。”

    赵伶仃是被俘而降,别人不敢提前朝,怕惹祸上身。他提前朝,说得越多越能证明自己的忠贞气节。

    “燕王妃生于故国,却不是你的故人。”赵伶仃说得动情,字字句句都把南君意往家国大局上推,燕王绝不会让他得逞,“她是本王的妻,是北齐臣民。”

    赵伶仃谦逊对答,流畅得如同早想好答案般:“娘娘怀念从前,想必是动了思念家人的心思。王爷千万不要疑娘娘对北齐的忠心。”

    燕王极慢极懒散,却给人十足的压迫力:“赵大人,你断定本王疑过燕王妃?”

    “臣不敢。”

    南君意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气,她低声对燕王说:“王爷不必质问先生,我不饮就是。”

    燕王说:“正是同意你饮,我才要问这许多。”

    赵伶仃赶紧说:“是臣僭越,才让王爷疑虑甚多。”

    燕王目光如鹰隼,看不出喜怒:“既是第十三坛,这酒如今仍是半成品。”

    赵伶仃抱歉地说:“臣莽撞,燕王妃千金之躯,是不能饮半成品的。等叟孤做出佳酿,亲自送到燕王府,请娘娘品尝。”

    南君意的鼻尖早已弥漫那酒的醇香,她含笑道:“陶罐碎时,我闻到过极绵长的酒香。这酒有如此甘美的风味,怎么能说是半成品?”

    赵伶仃怔住:“娘娘当真能闻到酒香?”

    南君意笑道:“若非佳酿,意儿怎会闻之不忘?”

    赵伶仃听完,竟愣在当场。

    “先生?”

    赵伶仃缓过神,忙拜道:“娘娘是第一个夸赞这酒的人,叟孤实在、实在激动难掩!”

    “行了,快去将酒拿来。”燕王迈过矮桌,坐在南君意和慕楚然中间,“王妃既说酒好,本王也要尝。”

    赵伶仃带宋传缨取酒,宋继书小朋友在慕楚然怀里,咬住手指近距离观摩外甥女打舅舅。

    慕楚然一只手抓住段芙儿两个手腕,悄声问燕王:“你真不怕那老头儿葫芦里卖毒药?”

    燕王瞟慕楚然:“你还没明白?”

    “明白啥?”

    “赵伶仃在临江城被俘,酒方也来自临江城。”

    “临江城怎么啦?”慕楚然发懵,“那场攻城仗我只记得南周守将把沾满酒的稻草铺在城墙上,防我们架云梯登城。嘿,破城后收拾俘虏是赵叹的活儿,我可没在城里见过赵伶仃!”

    “烧城墙的主意是赵伶仃出的。洒在城墙上的酒是姚宗七的窖藏名酒。足有三十坛。”燕王说,“这些在战报里都有上报,你还写过战事简报。”

    慕楚然讪讪:“我那战报是让文书代写的嘿嘿……”

    燕王投给慕楚然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临江城守城将姚宗七,生前爱收集名酒、酒器与酒方。”

    一旁静听的南君意忽然问:“姚宗七?他和北都守将姚战英是什么关系?”

    燕王答:“姚战英是姚宗七长子。”

    这酒方的主人,竟是她姐夫的父亲。南君意恍悟,叹息着低下头。

    燕王握住她的手:“现在明白我审问赵伶仃的用意了?”

    南君意说:“一杯酒而已,先生做不了文章。”

    “此人心思极深,决不能放松。”燕王不置可否,“临江破,北都平。临江城是北都南面屏障,如今仍是南北两方争夺的重镇。他想用一坛酒在咱们之间埋一颗随时能引爆的雷,我偏不让他遂意。”

    南君意已然明白其中矛盾纠葛,但还是忍不住问:“既然如此,王爷不许我饮就好。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赵伶仃本可以随口编个来历,可他偏要点出临江城。我若不许你饮,他就可以验证出我不信你。”

    “如果临江城三个字出口后,王爷就不许我饮酒。赵大家也能推测,您还没有忘记姚宗七这个敌人。”南君意眨眼,“一石“三”鸟之计,比埋雷更加精巧。”

    “姚家父子是我手下败将,若我还为他们吃心,就说明我没有真正打败他们。”燕王挑起嘴角,剑眉星目写满自信,“所以我要同你一起喝那酒,就看赵伶仃有无胆量,敢在酒中投毒。”

    南君意心中泛出千滋百味,她想到城头自尽的姚战英,也也无法回避卫天凛的坦荡:“我定要喝那酒。不为其他,只因王爷信我。”

    慕楚然摸不着头脑:“你俩天天打哑谜累不累,一石三鸟什么?”

    南君意解释说:“从前北都守城将叫姚战英,她是我三姐姐的丈夫。王爷猜测,给赵大家酒方的故人,是姚战英的父亲姚宗七。赵大家不点明酒方来历,只一味劝我饮酒。他若有心,可以用这酒方来源之曲折,挑动我和王爷之间的信任基石,这是第一只鸟。”

    燕王插言:“赵伶仃是姚宗七身边的最重要幕僚,在临江城待了小半辈子。赵叹找到他时,此人正在将军府里烧书信。他所作之事,一定别有用心。”

    慕楚然恍然大悟:“姚战英?就是被李元将逼自尽的前朝将军?他把北都城守成个铁桶,我们攻了整整七天都攻不下来,多亏李元将抓住他老婆和儿子相威胁,我们才能敲开北都城门!可叹那三公主长得极好,听说丈夫死了,她竟然也一同殉死!她那小儿子……”

    段芙儿挣扎道:“慕楚然,快闭嘴!”

    慕楚然按住段芙儿:“你又发什么疯?”

    段芙儿被慕楚然按在桌上生气的说:“燕王妃在这里呢,你没带脑子来吗?”

    慕楚然再次懵掉:“燕王妃,你别误会!我不是幸灾乐祸,我也觉得李元将这招阴损,可这是打仗呀……”

    南君意苦笑:“三姐姐和战英哥的独子因高热缺药夭亡。三姐姐则是追随丈夫、儿子,投水而去。我三姐姐一家全在北都破城战中殉城,他们的死,激发了破城战的最后斗志。”

    “这就是第二只鸟,国仇家恨。只是,三姐姐只在出嫁时候给过我一把喜糖,姚战英我更是从没见过。我们之间的情谊并不深。他们的死活,我只当故事来听。”

    慕楚然嘿嘿笑:“若非听你亲口说,谁会信你们亲姐妹之间毫无感情。难怪王爷把你当自己人!”

    南君意摇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中。

    “那第三只鸟呢?”

    南君意顿了顿,方说:“第三只鸟,是你们从前敌人的亡魂,和我。”

    慕楚然挠挠头,看向卫天凛。

    燕王白他一眼:“以后出去别到处说你是我舅舅,本王嫌丢人。”

    “……”

    “刚才王爷不是说过吗?王爷如果不喝酒,就是对姚宗七他们耿耿于怀。胜者仍忌惮败者、活人怕死人。这样的将军,如何给将士们立威?”段芙儿补刀说,“慕大将军,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混上将军位的?不对,你不打仗的时候,根本不带脑子出来吧?”

    “……”慕楚然沉默,重新将段芙儿按回自己腿上敲打。

    俩人有来有回闹得不亦乐乎。南君意担心吓到小朋友,把娃娃抱到怀里哄逗。

    燕王盘腿坐着,腰间的蟠螭玉温润柔亮,奶娃娃想抓来玩。

    南君意抱着孩子说:“这孩子好乖,身边没有家人竟也不哭。”

    燕王解下玉佩,用穗子逗娃娃:“你以前常抱小孩子?”

    南君意让小娃娃坐在自己腿上,小臂护着孩子后腰,动作十分熟练。

    南君意捏捏宋继书的小脸,没打算隐瞒:“以前在盼月殿,我常抱小白樟。”

    燕王举着玉佩,任由娃娃抓着穗子。他目光只看南君意一人:“那是谁?”

    “白樟是宫大人的幼弟,获罪时只有六岁。小白樟和他姐姐宫心玉一起住在盼月殿。”小宝抱着蟠螭玉咯咯笑,南君意也翘起嘴角,“白樟身体不好,只有我抱才睡得香。”

    四周吵闹,逗弄娃娃的南君意好似与周围分隔开,安逸静好。

    卫天凛靠近南君意,温声说:“你喜欢孩子?”

    “小朋友又小又软,需要人保护。谁会不喜欢小孩子呢?”南君意一双水眸弯成月牙,“王爷要不要摸摸他的脸或手,可软呢!”

    卫天凛贴上南君意的唇瓣,尝尽滋味后极快速地分开。

    “我只喜欢你生的。”卫天凛贴在南君意耳畔说,“春宵值千金,可惜你喝不醉。”

    “王爷天天将这些事挂在嘴上,我早已听絮了。”南君意抱紧怀里的奶娃娃,轻声嗔,“随你亲吧,我不躲了。休想看我出丑。”

    燕王将南君意圈在怀里,与她咬耳朵;“若真听烦了,不如我们今晚就试试。”

    南君意耳尖红透,面上有掩不住的娇色:“别说了,这有小孩子呢!”

    小娃娃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露出几个小乳牙:“亲亲……”

    “星星?”南君意借故推远燕王,“我帮小宝找星星,你离我远点!”

    燕王坐着不动:“他说的是‘心心’,那是什么?”

    刚会说话的奶娃娃口齿不清,见大人误解忙挥肉手咿呀道:“爹娘亲亲!好多亲亲!”

    近距离观摩唇齿相碰,奶娃娃极自然地联想到自己爹娘的房中温情。开心地蹬起胖腿手舞足蹈。

    燕王赞道:“这是孩子谁家的,真懂事。”

    “……”

    燕王声音好似有蛊:“奶娃娃想看咱们亲亲,亲我一下呗?”

    南君意小鹿般的眼睛纯净至极,上挑的眼尾无端添上万丈柔媚:“娃娃不懂事,不许你拿他的话做文章。”

    燕王又想伸手勾她的腰带了,碍于她怀里抱着娃娃才没有下手:“快些亲我,娃娃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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