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君意醒来时,帐外有鞭声。

    行刑的军士冷漠的报数,受刑的随鞭声喊:“打得好!打得好!”

    南君意猛地坐起,把身边的南棠吓得掉了手中的帕子。

    她问:“有人在外面挨鞭子?”

    南棠回过神:“受刑的人远在习箭场,公主怎么知道的?”

    有风撩起帐子的帘角,帐门洞开,受刑人的声音传进来,比刚才更低、更弱。

    南君意望向帐外,喃喃说:“是叟孤先生……”

    南棠答:“是赵先生在受罚,可是根本没有声音啊”

    南君意仿若没有听见南棠说话,昏迷在榻上。

    南君意再次恢复意识时,塌边人正把湿帕轻轻搭在她额头上。冰凉的触感扫掉她的疲惫,令她不禁哼出声。

    周遭骚动起来,有人探她的脉,又有极苦的药灌进她口中。

    “已不烧了……”

    “快叫王爷回来……”

    过去不知多久,南君意终于恢复所有知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她下意识低呼:“王爷……”

    “公主再等等,王爷马上就回来了!”

    南君意睁开眼睛,塌边只有南棠。

    见南君意在发呆,南棠握住南君意的手越发紧:“公主可识得我是谁?”

    “你是小棠姐姐。”

    南棠红着双目,几近哭出声来。

    南君意见她的泪收不住,忙问:“我怎么了?”

    南棠红着双目说:“您醉得睡过去。我们本没在意,可公主到夜里竟发起高热。白天时您烧得糊涂,竟坐起来说胡话。我真快被您吓死了!”

    南君意发现自己竟对这些事毫无印象:“我睡了很久么?”

    南棠继续说:“从昨夜到今晚,公主高烧一天一夜!御医束手无策,王爷让他们查赵伶仃的酒,他们竟说酒没问题。

    南君意说:“先生的酒虽然层次丰富,但并不醉人。我或是昨天被容家的事吓到,才会如此。”

    “咱们连尸山火海都见过数回,怎会被容家的吓倒!”

    南君意叹息:“御医都查不出问题,便是没有问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比咱们过去遇到的要多上数倍。不必都怪在赵先生身上。”

    “天还没亮时,王爷将赵伶仃拖到射箭场,隔半个时辰给他十鞭子,逼赵伶仃说实话。可他既不辩解也不求饶,只满口大嚷‘打得好’。公主重病,他却像极高兴似的。”南棠咬牙切齿,“酒若没有问题,就是赵伶仃有问题!”

    南君意呆了呆,方问:“赵先生如今怎样了?”

    南棠不满:“公主不问王爷,问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南君意踌躇,南棠不问而答:“无诏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是重罪。王爷已被免除雁荡军主帅之职,现正在陛下帐前罚跪!”

    南君意奔到帝帐不远处,看见燕王跪在帐门外的高台上,神策卫持刀守在四角。燕王没有戴冠、未着铠甲。红袍未换,他被麻绳捆着,手缚在身后,脊背挺直不屈。侍卫方正没有被捆,却仍跪守在燕王身边,寸步不离。

    南君意停下来,冲到颅顶的热血尽皆褪去。

    燕王何等尊贵,他哪怕将赵伶仃活活打死,陛下都未必依此将他拉下雁荡军帅位。聪慧如南君意,见这高调的惩罚,一切不言自明。这是陛下做给秦国侯和归顺的南臣看的,是以退为进。

    无论这是陛下使出的以退为进,还是真的父子决裂,南君意都无法插手。但这事之后,她将坐实毁掉北齐战神的恶名。

    “公主慢些!小心受风!”

    燕王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南棠这句喊,方睁开眼睛。

    他遥望南君意许久,终是露出一个笑:“意儿,走近些,你离我太远。”

    南君意沉默地走到高台之下,仰着脸与燕王对视。

    燕王说:“你好了,好到可以来看我了。”

    南君意声音很轻:“我很好。”

    “我想听你亲口问我好不好。”燕王目不转睛的瞧着南君意,“你上来,到我身边来。”

    南君意依言登上高台,她在与燕王平视的地方停下来,没有继续向上走。

    燕王又说:“意儿,别停下,到我身边来。”

    南君意摇摇头,说:“王爷,这座高台是陛下御用之物,无旨意我不能登上。”

    晚风摇着南君意的衣摆,她低着头,单薄的样子好似她才是犯错的人。

    燕王目光灼灼:“有话要问?”

    南君意鼓足勇气说:“何至于此。”

    “你怪我?”

    南君意低下头:“王爷何至于为我的事丢掉主帅之位,雁荡军怎么办?”

    “你以为我拿你做局,在这里演苦肉计。”燕王心往下沉,“早知道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真到你来质问,我竟有些难过。”

    南君意很想后退,可台阶之下不是平地:“王爷可以告诉我的。我不会反抗。我都听王爷安排。”

    “退烧汤药喂进嘴里即刻吐出来。你身上烧得人掌心发烫,脉象一寸寸弱下去。你若真听我的,就不该接赵伶仃的酒。”

    “若我不是因为赵先生的酒呢?白天容家……”

    “先前在镇南王府、在巡城营地牢,你皆淡定如斯。小小的容德音,哪能逼你至高烧?”燕王剑眉上扬,面上有道不尽的桀骜,“好意儿,这些说辞你自己都不信,也就不能让别人信。”

    赵伶仃的相思蔓,含在口里,寡淡如水。流彻肺腑后,才会沁出滋味,令南君意忍不住反复品尝。可除去容易令她上瘾,实在也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南君意败下阵来:“我以后再不饮那酒。”

    燕王亦不糊涂,现下只能笑:“我这雁荡主帅之位本就留不住,我从未在意过。今天跪在这儿,我绝非用你做局,却被人做成局,真是有意思。”

    燕王的双眸藏满星子,刺得南君意发疼:“都怪我。”

    燕王已然恢复往常那副懒散模样燕王说:“我亦知道,你的顺从和退让是对自己的保护。莫要自责,平日你就是自责太多,咱们才错失许多相互信任的机会。”

    燕王跪着,满身的英气却衬得他比周围站着的神策卫都高。他是那么自信而耀眼,晃得南君意总想后退躲藏。

    燕王望向南君意的眸子又是那样的深沉如水,明明如玄潭般幽深,又如春水波澜温暖。

    他说:“意儿,勇敢些。”

    南君意如同被燕王蛊惑般开口:“昨夜发烧时候,我知道王爷一直照顾我。可是我醒来时,身边只有南棠。当时我很难过。”

    燕王挑眉:“你的勇敢,就是要拐弯抹角地替赵伶仃开脱?”

    南君意摇头,语气诚恳:“赵先生本就无罪,何需我为他开脱。”

    燕王说:“你越偏袒他,本王越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想睁眼就看到王爷,我不想醒来独自对空床。”南君意长舒一口气,望着燕王的眼睛,“可以么?”

    燕王怔忡,一时无言。

    南君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竟红了:“我是被吓病的还是害病的都不重要,反正我已经好了。可是王爷不该为我跪在这里……我不是那个意思……”

    燕王重新笑起来:“意儿,你是信我的。”

    南君意病中时梦时醒,并非始终昏迷无知。她也熟知燕王桀骜的性子,说他就要仗势欺辱赵伶仃,道理同样说得通。

    如今这样子,纵是燕王莽撞行事,这莽撞也正撞进陛下的局中。秦哑巴告诉过南君意,陛下有意整顿北都安防。这里又裹挟着逃人之事,南君意不得不多心。

    南君意低头,将脸红藏起来:“我本就是信的,甚至比王爷信我更多。”

    燕王大笑::“燕王妃,无所谓你信不信,我以后绝不让你独守空房。”

    南君意的脸更红了,她匆匆说:“明日再来看殿下。”

    “意儿!”燕王朝快步走远的娉婷身影喊,“父王只罚我跪一宿,明早我就回去,你睁眼就能瞧见我,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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