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什么反应,梁风想问金絮有没有想他,话到嘴边,还是不问了。

    多大点事。

    梁风一门心思地吃饭,余光偷偷瞧她,她始终没什么反应。

    估计这话在温柔馆听得太多了吧,如此简单一句话是没有办法产生触动的。

    饭桌的气氛寂静下来,梁风听见了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刚才心脏是忘了反应。

    “那现在温柔馆没有负债了?”他提起气息问。

    “没有了。”金絮筷尖挑了一点鱼肉吃掉。

    好像说不出来话,梁风找话头,“温柔馆里是不是来了很多新人?”

    “嗯。也走了很多。”

    “走了的人去了哪里啊?”

    “不知道,她们有她们的打算。”

    “你会想她们吗?”

    金絮点头。她开始吃起饭来,梁风看着她,在她专注的神情中感到了一丝异样。

    金絮恍若无觉地挑鱼,梁风却莫名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感觉到这点异样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难过。他觉得不对劲,还是想问清楚变得有点不想复仇的原因,牵绊她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这才是要紧的。

    “我也有想你。”她忽然道。

    梁风还没抽思绪,她就继续说:“在每次使唤你的暗卫的时候。”

    抽出来的思绪还未喜悦就沉寂下去。是一句好听的话,他问:“想我什么?”

    “想你的暗卫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她们却不会。”

    “......哦。”

    梁风思索一番,同她解释:“我在他们很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们,还送他们习武,所以他们很听我的话吧。”

    “对你的暗卫来讲,你于他们有恩?”

    “算是吧。”

    她沉思片刻,低头筷尖戳碗底,“那看来,对我的姑娘们来讲,我收留她们并非是有恩于她们。”

    她肯定道:“当然,收留到一个青楼里,怎么能算有恩呢。”

    梁风看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可是她们要走你也没拦着。”

    原本对温柔馆姑娘们的事情他是不想多言的,但是看不惯金絮这副神情。

    金絮欲言又止,似乎想来想去最后道:“来去自由这件事,倒确实令她们对温柔馆挺满意的。”

    “我听说,别的青楼是有规定一个姑娘在一年内必须为馆里赚多少钱的,否则她们别想为自己赎身。”

    “我不喜欢这种规矩。”金絮欲言又止的神情变得苦恼了,“但是这一年里,温柔馆多了很多吃白食的人。”

    “这样的人军营里也有,我一律是按军法处置,该杀的必须得杀,不杀的也得罚。”梁风殷勤地传道受业解惑。

    金絮摇摇头,自然不认可他的做法,军法那套不可能搬到温柔馆里来。

    “刺杀你的人也该杀,你又不杀。”

    梁风张了张嘴,出乎意料地被她堵了。还想说什么,窗外打更声飘荡过去。

    戌时到了,他得进宫去了,亥时宫门就会落锁。

    金絮也听见了,放下筷子道:“一夜房钱我就不收了,结这顿饭钱就好。”

    她懂他的脸色,梁风还要说什么,没想到她那么痛快,只能低头应好。

    不过不要紧,他又抬起头,来日方长。

    小缃送来账簿,这一顿饭还挺贵,但没他想的那么贵,他结了账。

    “里面包含我亲自陪同用餐的钱。”金絮道。

    “我们一起吃饭居然还有额外的记账。”梁风不知什么意味地说。

    金絮没说话,梁风拉住她到屋外的走廊。

    “我要和你谈笔生意。”

    他环视温柔馆最顶层的厢房,指向左侧的一间,下军令道:“我要买下温柔馆的一间房,以后那个厢房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不等她反应,梁风拽着她上层楼,走进他指的那间房。

    兴冲冲逛一圈,房间很大了,中部由帷幔遮为前后两进,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布置整洁,比普通厢房宽敞华丽许多,也有更浓郁的香气。外间有桌案用饭,帷幔后的内间有一排宝格架子,里面放了许多小玩意和辅助用的瓶瓶罐罐。

    梁风满意,不满意的地方也能改造,摇旗宣布:“这间厢房是我的了,你不许让别的男人住进来。”

    “不可能。”金絮悍然不动,一副敌军首领的面容,“你这是挡我财路。”

    梁风取出怀里的钱袋,全部递给她,“接下来一个月内,它是我的了。”他随身没带很多钱,先暂时买一个月的。

    “不行。这些不够,你知道我一间厢房一个月能赚多少?”金絮将钱袋扔回来,“放了暗卫都不够,你还得用你自己?”

    “才不由你,本王说了算。”梁风挺挺胸膛,“本王如今可是燕国的诸侯王。我若愿意,随时能拆了你这座温柔馆。”

    他将钱袋随意放在了桌案上,只要走的时候不拿走,这钱便算付给了温柔馆。

    金絮抿嘴肃脸不乐意地瞪着他。什么也不说,只用这一副神情牢牢看着他。

    梁风从正视她的眼睛,慢慢转移为余光看她的脸,再宣布:“下回我来,要是见到这房里有别的男人,我会立即对温柔馆发兵。”

    金絮凶狠道:“有本事你发兵试试。原来王爷的喜欢可以轻易压垮温柔馆,你刚刚还让我不要叫你王爷。”

    梁风理直气壮,“我让你不叫我王爷时,我便不是王爷,我说我是王爷时,我又是了。”

    称呼的底线是很灵活的。

    至于他的喜欢能不能压垮......无所谓,压不垮。

    梁风理所当然道:“我还要检查你的房间是不是干净了呢,你做好准备。”

    “你想私闯民宅!”她恼羞成怒。

    他要真想买下温柔馆,也就一句话的事,私不私的,没什么区别。梁风轻哼:“我才不管你。”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梁风拂袖,“走了,送我。”

    他施施然迈步下楼,金絮跟在他身后送他,时不时踩他触地的衣摆,踩住了便用脚蹍一蹍。

    梁风拽拽衣摆,拽回来,听她假惺惺地道歉,搂着衣摆下楼。

    “你可等着我,我是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温柔馆门前聚集的男人很多,堵住了街口。温柔馆丫鬟牵来梁风的马,避开拥挤的人群,牵到街边角落。过不了很久,会有官兵来疏通街道。

    “王爷走好。”她扭头便走人。

    梁风连马都还没跨上去,就被她扔在了角落。

    他愣愣地看着金絮返回,看着她脱离角落的阴冷,重新被烛火包裹。

    想上马,提不起身体上去,再看看她的背影,金絮没有回头。一直看她进入前馆,梁风反复确认心里没有什么沮丧的心情,便进宫了。

    皇宫的烛火比温柔馆还亮,宫里有他的母亲呢。

    虽同她说很快会去找她,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梁风没什么空闲了。没空回营,也没空出宫,时时待在宫内跟随九卿反复牢记仪式流程。

    易号典礼马上到了。说是典礼,其实就是个较为正式的册封,需要祭祖。受封的过程很简单,祭祖麻烦些。

    除了祭拜礼外,还需提前焚香、沐浴、斋戒三日,这程式好像比他印象中首次受封为王的礼仪还要麻烦。

    到了易号当日,梁风穿戴齐全,随九卿仪仗去太庙拜祖。

    上一次进入太庙还是首次封王的时候,一众牌位都是生前封号与死后谥号写在一起,他只记住了几个离得近的和历史功劳大的人。

    大周的历史已经三百余年,所有牌位全是梁氏祖先,没有他母亲的族人。

    梁风在九卿指示下叩首祭拜,聆听皇帝诰谕。

    皇帝说,经数夜托梦,承恒帝遗志,以安定国邦、分镇四夷之意,为恒帝最幼子易号安分。

    承的是父亲的名义,在他记忆中几乎没有印象的父亲,只存在于母亲口中的父亲,凭空寄托给他安定国邦、分镇四夷的意志。

    梁风乖乖垂首听着,听九卿长篇地赞颂恒帝,听九卿短篇地赞颂他,听了很久,易号的圣旨终于向他递来。

    一个让他安分一点的警告递到了他手中。梁风接了过来。

    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把头磕下去,触到地板的一瞬间,梁风忽然明白为什么拜的全是父亲的祖宗,没有一个是他母亲的祖宗。

    只是易个号,需要劳师动众,皇帝颁道圣旨的事,为什么要祭祖。

    因为他的母亲不被皇室承认,如果不是军功加身,他在这间祠堂里也不会被列祖列宗承认。

    不是手中,是脸上,不是递,是扇,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而他把这个巴掌接了过来。

    梁风礼完直起身,谢祖宗,谢皇帝。

    警告。管他呢,至少富裕了不是吗。

    准备那么多,也就一个上午搞完了。

    仪式结束,他却不能再留宿宫里,特权在这时消失了。

    后续所有军功奖赏与燕国今年多余产物,尽数送到了安分王府,王府里里外外终于撑了起来。

    李晟忙于清点物品数目忙得焦头烂额,梁风不忍老李那么辛苦,索性不清点了,放库房里堆着。

    送来的东西里还有一些是朝堂的人为了讨好他而备的礼,被他混做一堆,分也分不清了。

    这意思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活着回到京城。

    梁风挑了些小而贵重的东西送给母亲,想到他应该去温柔馆,为他那间厢房续一些钱。

    一个月,怎么说都太短了吧。

    于礼品堆中抽些空闲,他要去温柔馆。这次不骑马,用走的,他走去了来福街。

    他一点一点挪着走,在街边屋脊之间,隐约见到了一点温柔馆烛火的轮廓,便停住了。

    看了看,又往前走一点,隐约听见姑娘们揽客的声音,他又停住了。

    已经时不时能看见几片走动的衣角,梁风拐进街边一家布行。

    店家老板立即招呼他,他点点头,随手摸着店门边上放置的一卷布,摸摸布料,一边隔着门板缝看温柔馆不怎么看得见的情形。

    她有的时候是会和别的姑娘一起在门口揽客的,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

    他细听声音,没听见金絮的声响,离得太远了。他松开布料,跨出一步跳上屋顶,走两步,到了屋脊边上,他蹲下,小心翼翼探头往温柔馆门前看。

    楼下五六名姑娘在揽客,门前有因揽手而驻足停下的男人,二楼也有姑娘唱曲,她们都低头看街道,不会抬头注意到他。

    没有看见金絮。

    也是啊,梁风缩脑袋,温柔馆生意那么好,她当然要在里面忙,怎么会在外面。

    梁风犹豫要不要跳到温柔馆的屋顶,看看庭院里面有没有她。犹豫一会还是没去,万一真见到她了呢。

    是有点怕。借着典礼仪式躲了这几天,这下是不是没法躲了。

    他不后悔,可是后悔了。要是进去发现那间厢房里面有别的男人,他就再也不去温柔馆了,再也不去了。她就算是安排别的房间给他,他也是不去了的。

    可她如果留了房间呢。

    那她也是给安分王留的,又不是给他留的......

    快被自己蠢死了。

    梁风郁闷的脑袋快要砸到瓦片上。

    给谁留的无所谓,主要是他此刻不敢进去温柔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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