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打哨呼唤暗卫,随着人流一边前巡一边四下搜寻她的人影。

    玄武街的两个出口都面朝皇宫,他此时后方是皇宫城墙,前方是右转的弯道。按她刚才消失的方位和人流行进的路线,他绕过这个弯说不定会与她巧遇。

    梁风着急,却不敢带队行进太快,避免冲撞人群,只好压下心急,控缰慢慢地转过玄武街唯一一道大弯。

    还没完全转过来,迎面遇上一股庞大拥挤的人群。街道左侧矗立着京城最大的一座酒楼,楼宽相比六间铺面并排,灯火辉煌,酒楼门口行人尤其拥挤,已经堵到了玄武街转弯处。

    这个位置正好能直视和昌公主与皇帝登上城门视民的景象。梁风最关键需要疏通的也是这半条街道。

    离得远,密密麻麻的人头覆盖了前方所有景象。梁风正要放出信号提示玄武街出口的卫兵尽快疏通街口百姓,禁止游人逗留,余光看见左侧酒楼二层似乎有黑影飞速闪过,不知何人。

    下一瞬,酒楼门前六颗信号弹几乎同时直射夜空,发出警报。前方人群立刻传出剧烈的躁动暴响,尖叫声四起。

    梁风当即踩着马背一跳,同时放弹,红色信号升空,号令各队卫兵封堵街巷出入口,阻止外侧游人再进这条街道。

    他踩着屋铺的棚顶飞往大酒楼,街边的卫兵不断嘶喊控制人群。

    “原地不动!”

    “原地不动,不许前行!”

    梁风停在酒楼二层檐顶,下方就是发生暴动的街心位置。大片人头不知何故疯狂拥挤互相踩踏,人挤得根本下不去脚。梁风不停吹哨,尖叫哭喊混杂各队卫兵的哨音,他几乎听不清楚自己的施令。

    梁风快速判断,暴动核心范围大约五十步,人群猛烈地往中心挤,中心被挤的人想出去,出不去便尖叫。五十步外的人群得到控制,正在往外疏通。

    卫兵不能强行进去扒开人群,只能等待暴动核心的人自己慢慢停下往内挤的动作。

    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涌动,他看见几个较为矮小的女子尖叫着逐渐被人群吞噬。梁风再发射一道信号弹,试图用信号弹的巨响震慑人群,停止再往内挤。

    很快尖叫声便小了,五十步的拥挤圈在疏散,疏散为三十步。他来的方向已经有楚通带人举着旗帜赶来,卫兵凶猛地怒喝百姓。

    梁风想要落脚三十步外,脚底无意踩到一个清脆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枚铜板。

    他心道不好,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恐怕有诡。他拾起铜板,落到与楚通带人而来的对面,与楚通一道相夹疏通街道。

    尖锐的哨音盖过哭喊,百姓不断向外流动,街道慢慢开朗,地上横躺着几具踩踏而亡的成人和小孩,哭泣彻底爆发。

    没见到金絮。梁风四处查看伤亡,她不在地上躺着的人里。

    他打哨问暗卫,暗卫说没见到。

    敬先急急赶来,问梁风发生了什么。

    楚通也带人过来询问,梁风拿出捡到的那枚铜板,表示他见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极有可能往街上撒了钱,才引起人群暴动。

    梁风指了指酒楼二层檐顶,楚通的人便跳上查看,回来也捡到了两枚铜板。

    楚通表示清楚,向梁风道谢,接手街道疏通余下的事情。

    梁风一颗心悬着,见不到她放不下。

    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行人纷纷躲避。路边一家被人群撞塌了棚顶的果摊,摊主正在重新支起棚顶,嘴上骂骂咧咧,摊位前方走过一道头发极其凌乱的背影。

    走得极慢,一瘸一拐,却很坚定地走着。梁风余光注意到,愣住了,还没回过神已经向她跑去。

    他大喊一声,见她动作微顿,下一刻却更快地手脚并用往前跑。

    她的腿怎么了。梁风冲过去拽住她的手,把她拽回头。

    金絮准确地对上他的眼睛,映着烛火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易散。她哭了,梁风怕是幻觉,摸摸她的脸。她的头发乱极了,脸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过得很不好的样子。

    “你刚才在人群里面吗?”

    很显然是的。梁风死死抓着她不放手,改为抱她,“我先带你回去。”

    “你不先救人吗?”她的声音很沙哑,想推他也没什么力气。

    “救你也是救。”梁风担心她的腿伤了,抱得很小心。和敬先打了声招呼便飞身上马,带她回王府。

    一手抱她,一手控缰,梁风身上发抖,用力抱着她止抖。

    “你来京城了。”

    玄武街行人还是很多,荆风慢慢行,到了宽阔的街道才加快。

    金絮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上散发着一种低沉的气质感染到他,梁风觉得她不对劲。

    “阿絮?”

    “是不是我每个时候遇见的人都会失去?”

    “不是。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梁风抱得很紧。

    她许久没吭声,梁风低头一看,她睡着了。

    回到王府,梁风抱她进房,叫来李婶。

    梁风拆掉她散乱的簪子,扶她躺平,李婶为她把脉。

    “体虚、气弱、心神不定、操劳过度,此刻只是睡着了,并无大事。”李婶又看她的腿,“脚踝扭伤较为严重,接近骨裂,醒来后几日内不能下床了。”

    她不是晕了,她是睡着了。梁风单跪在她床头,捋捋她的头发,仔仔细细看她。

    李婶为她的脚涂了药,缚绑带吊在床尾,避免她睡时挣动加重伤势。她睡得沉,却不安稳。梁风喂她喝了一小碗水,看她睡踏实了自己再去吃饭。

    晚饭时派去调查温记的暗卫回来了,终于查清了温记铺主的去向。

    温记那几个小姑娘搬到了长庆街的一家药铺,药铺主人姓孙,是从前温柔馆的大夫。

    “孙姨?”梁风道。

    和他同用晚饭的老李也在认真听,暗卫接着道:“孙氏药铺也已经卖出了。铺主孙大夫在几月前离世,葬在城郊公墓。”

    梁风愣住,“去世了?”

    “是。不光是孙大夫,孙氏药铺还死了一位名叫水夭的姑娘。”

    “等会,你仔细说说。”

    “是。”

    暗卫道:“年初收购拂柳街的事是官府的张大人在替泰安侯府操办。那几名姑娘原本不愿意卖出温记,后面是怕惹上侯府才答应了。结果说好的一间铺子一百二十两变成了二十两,那些姑娘气不过,找官府理论。但她们的地契不知怎么被改了名字,被证实温记不是她们所属,最后连二十两都没拿到。

    “她们失去住所,住进了孙氏药铺,孙大夫得知后求助于曾经诊治过的一位病患。病患是京城一户官宦之家,得知孙大夫的事迹便出手相助,帮孙大夫争取回了八十两。

    “过了几天,那位张大人说自己家遗失一支血如意,指证是被孙氏药铺的女人盗取,抓了名叫火蓉的姑娘,在牢里关了数月。孙大夫和水夭姑娘找官府理论,张大人以未经允许擅自喊冤者打三十大板为由施刑。其余姑娘花光了钱将人赎出来,两人重伤不治身亡。

    “前几日,絮姑娘到达京城施以援手,安葬水夭姑娘,为火蓉姑娘找大夫,并卖了孙氏药铺,剩下的人在今日一早由林童忆护送太南。”

    她今日一早送她们去太南,晚上在玄武街遇见他,梁风明白她身上那股低沉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暗卫继续道:“此事之所以难查是因为被官府强行镇压了。药铺这条线索是顺着林童忆查才查到的,林童忆在去太南之前曾多次去过孙氏药铺,还会给铺主提供钱财援助。出了事后,她们铺子里有人卖身青楼或是卖身大户人家做账房丫头,给还留在药铺的凝荷姑娘出钱援助,絮姑娘到京城时水夭姑娘重伤还未断气。”

    老李放下筷子,道:“王爷。”

    梁风吩咐暗卫道:“你去跟着那几个去太南的小姑娘,赶紧追过去,确认她们安全抵达太南。”

    暗卫应声。老李道:“此事麻烦,不易插手。”

    “拂柳街的事情我可以不管,有与棣在尽心。但是那支血如意,原本是阿絮想送给我的,我没收,如果我收了,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怎可能呢,这只是个由头。您心里明白,那张大人想压下此事,多的是办法叫那些姑娘们闭嘴,再也不替自己伸冤。血如意和‘未经允许擅自喊冤者打三十大板’都是由头,并非您将如意收了她们就能免遭此祸。”

    梁风明白,沉默片刻问:“那张大人是什么背景。”

    暗卫答:“三皇子。”

    “王爷。”老李又唤。

    梁风得捋捋,有点绕不清楚。他走到外面屋檐下蹲着,盯着砖缝仔细想。

    以相府为代表的文官支持正统,正统是祖制,是长子继位,相府支持与棣继任太子。但有皇帝这个违背祖制篡位的人在,代表祖制并非不可打破。

    如果他举报张大人,也就举报了与棣,意味着可能令相府认为与棣并非成为太子的最佳人选,意味着他这样的行为在皇帝眼里是站在了祖制的对立面。

    与義担任太子显然才能不够,如果两位皇子都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那还有什么人选可能继位太子。

    就是他自己了。

    皇子健在,自然轮不到他这个皇叔。但是他这一生,剩下的几十年会过上怎样一种日子就不好说了。而且那些数量庞大的文官,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举报张大人的行为是在表达什么意思,暗地里偷偷摸摸和他接触,那他可就说不清了。

    太子未立,在这个特殊时期,他不能做出任何可能挑拨皇帝和皇子之间关系的事情,加深他不忠的嫌疑。与棣该被告发,但不能由他来告发。

    可是现在能告发的只有他。

    捋明白了,梁风没想明白。

    与義提醒过他不要插手。今夜庙会,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让他带兵把守秩序。他不想沾惹皇帝那点心思,也没兴趣多占什么功劳。

    梁风站起来,不想了,想这么多其实也没用,问题很复杂也很简单。

    他悄悄打开金絮的卧房,悄悄看了她一眼,她还在睡,没有要醒的迹象。梁风看了一眼便退出去,往府门走。

    金絮问他是不是会失去所有人,他说不会,他只是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李晟大步追出来,扯住他的手臂。梁风回头看着老李。

    “王爷,您想去告诉陛下?”

    看着老李已经发白的头发,梁风张了张嘴,只道:“我不插手。”

    他脱出老李的手继续走,老李又跑两步追上,彻底站到他面前拦住前路。

    “王爷,不急这一时。等金姑娘醒来,她若希望您为她主持公道,您再去告发三皇子殿下不迟。她若是希望您明哲保身,您又何必走这一趟。”

    梁风停步,被老李说动犹豫了。

    “您不妨听听她的建议吧。”

    梁风得承认,他如今做任何事情出发点都是金絮,这件事情她会不愿意讨个公道吗?

    “王爷,老奴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风撤了半脚,认真看着老李,“老李你想啥呢。”

    “年纪大的人听不得生离死别。”李晟坚持拦他,“告发三皇子殿下真是有害而无利。”

    “帮她是有利的。”

    “可金姑娘需要的帮助或许不是此种帮助,您不妨先问问她,听她打算再做定夺。王爷,您不能冲动。”

    老李好坚持,是真的担心他了。梁风不忍心,应了:“行,我先不去了。”

    还得再想想,等她睡醒也不用很久,看着她醒来也好,她有多久没回王府了。

    吩咐暗卫跑趟官府,确认温柔馆的钱是否已经被她取走。梁风另外再让厨房多准备饭食,希望她醒了便有饭吃。醒来就有饭吃是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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