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睡了整整两天。

    叫也叫不醒,从第一天近乎昏迷的沉睡,到第二天出现舒缓迹象的沉睡,梁风逐渐焦虑,在她床边守了两天。

    他担心她生病了,第二天夜里让李婶为她把脉。李婶说除了气血虚弱外,她的脉象逐渐趋于平缓康健,脚伤也在好转,没有生病。

    “睡这么久说不定只是太累了。”李婶轻声道。

    “她不需要起来解手吗?”

    “要的。但如果不着急的话也就不会醒来解手。”

    梁风整个人都要呆滞了。没见到她被折磨,见到她还被折磨,他真是快被折磨死了。

    “她从前日晚间便未进食,我唤人煮粥去,稍候王爷喂她喝些粥水吧。”

    梁风点头。李婶告退,从房间出去的时候与交替进来的老李擦肩。老李看了看躺着的金絮,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谁啊?”

    “夏公公身边的人,来送赏的。”

    夜深星重,皇帝身边的太监亲自领着赏赐送出宫,梁风也得亲自领赏。

    太监宣读口谕,皇帝只说有劳安分王。下人捧着几只盒子,御赐之物是两箱金子和几件玉器。玄武街稳序一事他没有做好,赏赐稀薄。梁风谢恩。

    太监不多说,告辞退去。老李将赏赐送进府库。

    他放心不下,便转身回她的卧房。主要是怕她随时睁眼不知道这里是王府,想守着她醒来。

    走到她的院子却见屋内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多了半面,梁风猛一看见,迅速提步进屋,一把掀了内间门帘。

    房内两盏烛光虚虚照了半间,床上人披发枯坐,呆呆看着半掩的窗户。

    她醒了。她的侧面薄薄一片,头发像从身体伸出的枯草,垂在被子上的手筋骨分明,像根杆子。

    梁风心里发紧,几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醒了。”

    手掌充满刚睡醒的温暖,发白的嘴唇完全不动,金絮缓缓看向他,眼珠子被平移过来。

    “我还能让你看一眼。”梁风回视她的眼睛,古井般的眼睛深处有许多波澜。

    他摸摸她的眼角,“饿了吧。”

    目光相触深深,梁风懂她想说的一切。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玄武街那夜怕她没听清楚的话,这两天说了好多遍给她听,不知有没有传去她的梦里。

    泪水漫上来,宛如深井倒灌,蔓延她的脸庞。梁风心痛,擦去她的眼泪,不顾逾距地抱住她,安慰:“不哭不哭,你有我呢。”

    金絮却更哭了,湿气极快地蔓延他的肩头。

    梁风拍拍她的头,拍拍她的后背。想见她,但不想见她这样哭。

    脖子间一股浓浓的湿气,她的难过顺着咽喉和耳朵扩散到他的大脑,无法控制地被她的情绪传染。她哭得很痛苦,浑身都在发抖。

    “阿絮,你不要难过。”梁风想传给她力量,止住她的眼泪,自己却也忍不住难过,拍拍她的头,拍拍她的后背,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由她哭一会,梁风静静抱着她。等她逐渐哭不动了,呼吸一抽一抽地喘出来,梁风怕她哭伤了,“你要吃饭,我去为你讨公道,她们不会枉死的。”

    金絮拽着他的衣服摇头。梁风轻抚后背顺气,“你先吃饭,你睡了两天了。”

    金絮还是摇头,离开他的怀抱,自己用力抹脸。梁风把袖子递给她,金絮用袖子抹脸。

    她逼停眼泪,一边不断地摇头,“不行......”

    脸都要被抹红了,梁风拿下她的两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抹去被她擦红造成的疼痛,“你要先吃饭。”

    红肿的眼睛没有离开他的脸上,金絮平复气息,移开视线,取下吊着伤脚的布绳,要下床。

    指尖没了她的脸颊,梁风忙拦,“脚伤着。”

    金絮硬要下床,指了指浴室。梁风直接抱起她,将她放到浴室恭桶上再退出去。

    这时李婶送来稀粥,一看床榻道:“醒了。”

    “睡了两天醒来一下子不能吃多,先喝点稀粥,晚些再吃松饼。”李婶放下粥又准备松饼去了。

    金絮一瘸一拐地推开浴室门,梁风再抱她回床上喝粥。

    被榻上架一个小木桌,金絮一言不发地喝粥。粥里有蛋花,温度适宜,她用小勺子一口气喝了半碗。梁风捋捋她的头发,头发太乱了,纠成一团,这两天疏忽为她梳发了。

    温暖的粥水下肚,她的脸色好了些,嘴唇没那么干了。金絮看着他道:“这事你能管吗?你不能管。”

    “我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她的声音大哭过后哑哑的,梁风不爱听。

    她挪视线,看着粥面,看了许久才继续吃。

    梁风一直拽着她身上某个东西,或者是衣服,或者是手腕。

    “不行。”她的脸木然地搅弄粥底。

    “我想想。”她道。

    怎么样都好办,梁风殷殷切切看着她,“在王府住下吧。”

    金絮却停止喝粥了,点头答应,“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她不喝了,想掀被下床。梁风拦住,“躺着,暂时不能走动,等脚伤好了再下床。”

    金絮冷漠地看着他。梁风硬气道:“就是不许下床,李婶说你的脚扭得差点骨裂。”

    金絮冷漠地看着自己那条腿,问:“徐礼冲撞许大人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了。”

    “没给你带来麻烦?”

    “没有啊。”梁风把桌子拿走,“那事情不大,许义若是上报,皇帝也没必要说什么。”

    她冷冷一呵,转而道:“十三呢?”

    “十三生你的气了,不想理你。”梁风张嘴就道。

    她没什么反应,躺下了。

    “还没睡够么,你听我分析分析。”

    红肿没消的眼睛看过来,她表示听着。

    “这事是能办的。”

    她先问:“拂柳街背后办事的人是谁?”

    “三皇子与棣。”

    “那就办不成。”

    夜深了,蜡烛即将燃到尽头,屋内光线愈发昏暗,梁风觉得累了,他道:“办得成。你先听我分析。”

    “前太子被废是去年的事了,过了一年皇帝还没决定立谁为太子,说明皇帝对两个皇子都不满意。与義是真的没有治国之才,与棣或许有吧,但心胸不太够。”

    “去年八公主出生,皇帝没准觉得自己还能再生,万一第九子是个皇子呢,皇帝这会应当在琢磨着怎么扩充后宫。”

    “但即便第九子是皇子,大周世袭立长,第九子太过年幼,相府肯定支持立长的,我不与相府站一边,皇帝说不定认为我是在支持他呢,至少不是反对他。”

    梁风殷殷地,一看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冲淡他的殷殷。

    “你想的是你的立场。”她喃喃地若有所思,“也是啊。”

    金絮看着他问:“如果第九子是皇子,如果皇帝很喜欢第九子,如果皇帝等不到第九子长成就死了。你想不想做摄政王?”

    梁风愣了,金絮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九皇子,你说皇帝想不想你做摄政王?这次你在玄武街把守秩序,皇帝不是命你重新带兵了吗?”

    “阿絮......”刚才的微薄的赏赐......

    金絮收回目光,“或许对皇帝来讲,你比他两个皇子还听话,摄政的位置交给你最合适。”

    梁风讷讷,仔细看她的半张脸,看她每一个表情,“没听说后宫妃子有孕。”

    她仍顾自地说:“前太子被废,三皇子等了一年还没有封储,心里快急死了吧,难保随时有人驾崩。”

    梁风低下脑袋,摩挲她被子中的手臂。

    “最重要的不是你的立场,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你其实不需要向任何人表明忠心。需要表明的为什么一定得是忠心?为什么怕别人怀疑自己不忠,拼命要证明自己是忠的?”

    他有点揪心,不知道在揪心什么,为她还是为自己。她说得对也不对,把她的手臂捏来捏去,梁风一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

    金絮脸上沉默无言,目光中的含义却不是残忍。梁风任由自己被她看着,她的眼神并不平淡,浓浓地盖过烛光,梁风莫名其妙产生一阵委屈。

    门开了,李婶送来松饼。热乎乎的一张饼递给金絮,她双手接过,认真地吃起来。

    看着她吃饼的样子,梁风心里又不觉得委屈了。

    “我会追查拂柳街这件事。”他道。

    她停下吃饼,静静看着虚掩的窗户。

    梁风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看窗户,没发现有什么吸引她的注意。

    “我干不来摄政这事。”他低声道。

    金絮扭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你啥也干不来。”

    梁风接着讷讷,有点不开心,垂着脑袋悄悄捏她的手指。

    窗户外面开阔纵情的天空全被遮住了,金絮叹气,“一个人会走怎样一条路是不是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

    梁风没明白,但是回答:“不是。”

    “如果已经注定,人为什么会思考,人不应该思考。”她道。

    “所以不是注定的。”他停一停又说:“可能的确是注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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