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大门,柳期就感受到了数不清的鄙夷目光。似乎是嫌弃她晦气似的,她一靠近,大人们就纷纷侧移几步拉开距离,连大门口守卫的士兵都下意识后挪几寸。

    柳期不解地翻阅着记忆,发现人们对小七一贯都是这种态度。而小姑娘似乎也知道其中原因,向来不往人群里靠,反而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同龄孩子们,见到她总要跑上前来嘲弄一番,拽拽头发,或者揣上一脚。

    所幸已经到了下午收工吃晚饭的时间,成群结队在安置区里闹腾的孩子们估计是被大人们抓回家了,路上一个都没碰到。柳期倒是有些失望,不然让她看到一个踹一个,也让这些小王八蛋们涨涨记性,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欺负的。

    安置区内是一栋栋排列整齐的低矮平房,无一例外都是长条形,相互之前挤压出一条狭窄潮湿的巷道,通往中心的一个小广场。每座房子都有五间并列的屋子,每个屋子里都只有一扇破旧腐朽的木门,和一扇很小的田字窗,窗户上甚至没有玻璃,只用白色塑料布草草糊上,透出昏黄微弱的烛火。

    柳期不由得纳罕:这真的是未来吗?

    哪怕她在实验室其他人口中得知了蓝星那场令人惊诧的天灾,也从未想象过人类文明能倒退到如此地步,不仅连电都没有,而且似乎连温饱都难以满足。

    脏兮兮的环境,脏兮兮的人,短短十分钟时间,就已破坏了她第一次眺望安置区时美得像梦的印象。

    穿过小广场,再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自安置区最里面、也是最偏僻的地方看到了小七的家。与其他平房不同,她家似乎只有两间屋子。柳期仔细观察了两眼,才发现原来其他屋子已然倾塌,只剩下这两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

    两间屋子中,左边那间关着门,右边那间则开着,夕阳还没落下,里头就已经是黑黢黢的一片。一个皮肤同样黝黑,嘴角下巴留着拉碴胡子的中年男人大咧咧坐在门槛上,手中拎着一个绿色玻璃瓶,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摇头晃脑,醉眼迷离。

    柳期早已从记忆中找到了他——陶荣成,小七的父亲,一个酗酒、家暴,什么混蛋事都做尽了的混蛋。

    柳期不由停了下来,心中怒气翻涌,一时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面对陶荣成。

    “怎么了?”

    再次沉默了一路的阿亮扭过头,又望了陶荣成一眼,挤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容:“没事,不要怕。”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陶叔知道你会说话了,肯定会很开心的,不会打你骂你了。”

    不会说话、偏瘫,几乎在所有人看来,小七就是个傻子。哪怕在这个世界孩子于谁来说都是宝贵的资产,但一个精神异常的傻孩子,几乎断送了所有出人头地的希望。

    “闭嘴,不准说。”柳期突然反驳道,神色认真地盯着阿亮,“我会说话的事,你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行。”

    “啊?为什么?”

    看着阿亮一头雾水的样子,柳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告诉她,一个哑巴突然会口齿清晰地说话,必然会招致怀疑的目光,而这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可能是个好事。

    柳期心中迅速编造着借口,但没有一个靠谱的,末了只得使劲皱起脸,作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说道:“阿亮哥哥,你就帮我保密嘛。”

    见阿亮疑惑的表情僵在脸上,柳期自己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在此时陶荣成也看到了他们,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阿亮啊?回来啦?你带我们家小傻子去哪儿啦?一天一夜没回来。”

    “没……没去哪,陶叔。”

    喝上头的陶荣成是什么得性,别说小七,连阿亮都亲眼见了不知多少次。他毕竟只有九岁,陶荣成身材又长得高大,这样一个不知会做出什么事的酒鬼向他走来,多少让他有些畏惧。

    好在陶荣成没追问的意思,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是接下去说话,让他低着脑袋掉头就走。

    “阿亮啊?你也长大了,真中意小七,那就回去跟你爸拿粮票来买啊?娶不娶她没关系,玩玩儿再送回来也可以,不然等你们都上了学,那可就没机会了。”

    看到阿亮落荒而逃,陶荣成哈哈大笑,又高声喊道:“别走啊,进来坐坐,你方姨见到你一定很开心……嗝……”

    谁知阿亮听到后,更是撒开脚丫子就跑,飞一般地逃离现场。

    一旁冷眼旁观的柳期,情绪从苦恼一路飙升为愤怒。她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一边纳闷着现在的社会道德都沦落至此了么,一边拼命压抑着从左脚汹涌而起的热流。

    愤怒正是触发“遗迹”的最好钥匙,如果可以,她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把陶荣成撕成碎片。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行,因为他是小七的父亲。亲生女儿手刃生父,这种剧情,她不能随随便便就越俎代庖。

    望着阿亮消失在巷道中,陶荣成打着酒嗝转了过来,不料突然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柳期腰间。猝不及防之下,柳期跌倒在地,半个脸庞没入一洼浑黄的积水之中。

    “妈了个巴子,你一个死残废整天瞎跑,跑什么跑,搞得老子每天少领两张粮票,你赔啊?!我再让你跑!”

    嘴上唾沫星子四溅地骂着,陶荣成一脚接着一脚踹在柳期身上,丝毫不顾年仅七岁、备受病痛折磨、又明显营养不良的女儿有多么的瘦弱。

    “再跑,老子让你跟你妈一样,一辈子躺床上起不来!”

    酒精作用下,陶荣成亢奋的情绪几乎无法停止,狠踹了几脚似乎不得劲,仰头猛灌一口酒,举起酒瓶子就往柳期脑袋上砸。

    然而就在这时,侧着身子蜷缩在地的小姑娘蓦然弹射起身,脑袋直愣愣撞上陶荣成的下颌。铿一声,陶荣成牙关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整个人被后仰着飞上半空。

    几乎是与此同时,柳期瘦小的身体刚一落地,脚下就像装了弹簧一般,再次高高跃起,腰身拧转,右臂高抬,右肘猛然砸在陶荣成的嘴上。

    砰一声闷响,陶荣成高大的身躯砸落地面,嘴上鲜血喷涌,已然失去意识。

    柳期缓缓站了起来,甩动着右臂,在遗迹热流的窜动下,虽然右半边身体已经没起初时那么僵硬,但真动起手来,动作依然有些生硬,甚至还有些偏瘫遗留的痛楚。

    她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人影,这点短暂的动静应该没有引人注意。她垂下目光,冷冷看着口鼻处鲜血四溢的醉鬼,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本来还想忍耐忍耐,想想怎么处理小七的父母亲情,可陶荣成非要坚持不懈地找死,那她也只好给个小小的教训。

    不过柳期最终还是决定退一步,将陶荣成侧过身,免得他晕倒时被自己的血呛死。

    至于大晚上睡在外面有没有危险,管他呢!

    柳期在狭小的木门外停顿了片刻给自己打气,然后跨进门内。屋里极为昏暗,潮湿腐朽的味道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她的口鼻,令人窒息。

    屋子最里侧,靠墙摆放着一张低矮的床,有细弱的呼吸声床上发出,应该就是小七的母亲方灵。她似乎睡着了,即便柳期故意加重脚步声,也依然没有醒来。

    柳期松了口气,咕噜叫的肚子再次闹腾起来。她走到一张简易的四方桌边,见上面摆了几个大白碗,几乎都是用过却没洗的空碗,只有一个里面放了半个吃了一半的窝窝头。渴望,拒绝,两种矛盾的情绪几乎一齐涌上心头。

    残羹冷炙,她打死也不会吃的!

    窝窝头啊,好久好久……不,应该说是几百年都没吃到了,好怀念,好想吃啊……

    柳期端起碗,低头凝视了好一会儿,甚至都能看清窝头上面留着几颗牙印。最后,理智还是打败了渴望,她放下碗,不料心情起伏之下没控制好力道,白碗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响。

    “小……小七啊……”

    细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方灵醒了。

    柳期表面镇静,心里却吓了一跳,一时没敢走上前去。

    “小七啊,回来啦?饿了吧,这里,妈给你留了几个白面馒头……”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昏暗光线中,床上面容枯槁的女人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不知从床边哪处摸出来一个塑料袋,颤颤巍巍地举起。

    柳期不知为何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接过袋子,嗫喏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却见方灵的手落了下去,呼吸再次变得低沉而纤细,似乎从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睛,而是做着梦给女儿拿出了珍藏的吃食。

    袋子中的食物手感绵软,非是碗中冷硬的窝头可比。柳期走到门口,才看清里面装着两个大白馒头,显然不是刚出炉的,之所以还能温热,想来是方灵用自己的身体一直保温。

    眼睛未眨,泪水却簌簌滴落。

    柳期顺着门框滑坐在门槛上,目光扫过不远处卧在泥地上的陶荣成,望向天边最后一丝红彤的云彩,耳中听着方灵睡梦中吃力而纤细的呼吸声,终于吃到了时隔三百年的白面馒头。

    这个小姑娘,似乎把某些感情也遗留下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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