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执的出现缓解了师生间僵滞的气氛。

    朝白皱起在眉头松下来,冷起一张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出门。

    孙道执忙侧身让开路,走到茶桌边坐下,开始泡茶。他看了眼桌对面的香炉,笑道:“怎么把这物件翻出来了,这鼎可是孙元盛以前的宝贝,是件品相不俗的灵器。不过在他突破凡道进入初关后便闲置了,再没见他用过。”

    柳望坐了下来,把玩着香炉:“本想送崔左鹰,让他们这些不肖子孙带回去,给柳青空烧个香。这不是香炉?”

    这个回答让孙道执一愣,哈哈笑道:“不是不是,不过作用差不多。这叫往生鼎,看里边香灰就知道了,也能祭奠英灵。几十年都过去了,你对柳青空的嫉妒可一点没少。”

    柳望冷哼道:“我还需要嫉妒他?他求人办的事,人家转头就求到我这儿来了。他不过一个青空之焰,我还有莫非王土和夜使,我还嫉妒他?”

    孙道执睁大眼惊叹道:“我的兰陵王哎,长本事了!她那是求你办事?亏你说得出来。”

    若是柳望跟他似的留着长须,此时恐怕早已吹上了天。

    “说说怎么了,她现在是我孙女,又便宜不占能当爷爷?”

    孙道执笑了一阵,几次想张嘴,又把话吞回肚子里。他从袖中捏出两张符纸,手一抖便点燃一张,一汪清泉钻入茶壶之中,再点燃另外一张,一团火凭空生起,飞到茶炉底下。

    柳望看着直皱眉。

    孙道执嗤笑道:“别拿这种眼神,你自己拿莫非王土和夜使给孙女买早饭,就不许我用点小术法给自己泡壶茶?”

    柳望瞪眼道:“那能一样?”

    “好好,不一样,你我皆凡人,不配。”孙道执连连点头,转而说道,“你说过小白是无名吧?我瞅着怎么不像。无名为弱者发声,他一天到晚冷得跟冰块似的,卧床的李清雅都比他像一些。”

    一说到朝白,柳望就来气,不过他还是摇头道:“这小子打小不会说谎,就算这几年在外边没学好,在我面前,谅他也不敢。他不过是面具戴太久,不知道怎么用真面目示人罢了。你是没见过,这小子领兵打仗的时候,最有我当年的风范。”

    “那你还送他走?十八岁戴上那张面具,比你还早两年,到现在也不过三十有三而已。只要你愿意,他至少可以为你在台前挡个三四十年。”

    柳望依旧摇头:“他不像其他几个,他眼里有兰陵,再下去只会痛苦。按照你们的话说,太有分别心。”

    孙道执拾起茶巾捏起茶壶,闻言一顿,纠正道:“那是佛家的话,可不是我们道家。”

    柳望笑道:“你看,你也有分别心,所以只有你们俩不能留下。”

    “这不还是回来了么,两个都是。”孙道执不由生出一种命定之感,叹了口气,终于把心里憋很久的话问了出来,“她没回来就罢了,既然她回来了,阿望,你又何必一意孤行,多此一举?”

    刚走了一个说客,又来了一个。柳望心中不耐,但对面坐的毕竟是一辈子的老相识。他压着火气道:“我本就不想把你跟小白牵扯进来,现在走,也不晚。”

    孙道执无言地抿了口滚烫的茶水,目光和思绪都随着袅袅水汽飘散开。他说道:“那时还小,我不懂,只是怕。这些年修道,我无时不刻不琢磨她的一言一行,想明白了一些。她确实是我辈无法企及,甚至是无法想象的存在,但她再厉害,也抵抗不了天道。”

    “阿望,她在做的事,有违道,牵扯其中的人,只怕都再无往生。当时是我们兄弟把你拉下了水,拖累你一生都不能为自己而活,趁现在还能收手,就赶紧收手吧。你想做的事,我可以来,我做不到,加上黄老大总可以吧?”

    柳望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他用看痴儿的眼神凝视着孙道执,笑道:“黄老二啊黄老二,你当自己是地仙还是天仙?一个连凡道境界都突破不了的家伙,哪来的信心接替我要做的事?黄老大?你哥虽是第一个戴上面具的,可他的异能不过摸到高级门槛,又能对付得了谁?”

    孙道执倒是没有羞愧神色,只是讷讷无言。

    柳望摇着头道:“你从小多智多虑,你哥寡言,很多事不说,反而看得更明白,心也比你更定。你以为她找上我,真是你有意引导的?那棚子里足足有数百个少年军妓,你指我,她柳期就能认可我?”

    孙道执面露惊愕,心中如大石般压了半辈子的愧疚,竟出现了一丝松动。

    柳望一口干掉杯中茶,说道:“我不像你们兄弟,一个有进化潜力,一个有修行资质。我只是个十三岁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八年的俘虏生涯让我体弱多病,力气甚至比不上一个女孩儿。但我心中的恨,绝对比你们要多,比任何受尽□□的人都要多!”

    他问道:“早在你提及我之前,我就连续数晚跟着你们兄弟溜出去,你以为柳期没发现?她第一次就发现了,但第十天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么?”

    孙道执屏住呼吸。

    柳望靠上椅背,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让我做一名强者,一名肆无忌惮,不用畏惧任何人,顾忌任何目光的强者。一天,只要一天就够。为了这一天,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柳望笑了起来,嘲笑自己当时的无知和幼稚。孙道执则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没发出一丝声息。

    “后来的两年里,我才渐渐明白,那个晚上的自己有多傻。她显然是不认同我的答案的,她想做的事,和我想做的,截然相反。但她还是选择了我,即便耗费寿元移花接木,也让我这个短命鬼多活了数十年。”

    孙道执的脸上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寿元转移,这可是修行界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法,柳期竟然把自己的寿元给了柳望?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孙道执终于问了个问题:“为什么?”

    他的问题太简短,简短到太过宽泛,但柳望还是回答了他:“也许,黎明之前,必须有黑暗吧。”

    这不是孙道执想要的答案,甚至不是他的问题所在。即便修炼几十年,他也只是琢磨出了一点端倪,但那个如同天外神人的柳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揣测不到,甚至不想揣测。因为那毫无意义。

    三杯茶喝完,孙道执站起身。临走之时又问道:“那局问心,你满意了么?”

    柳望目光飘忽,回答道:“有些问题,需要太长的时间验证,结果反而不重要了。”

    他笑了笑:“所以关键在于问题的深度,是否能让人念念不忘。”

    孙道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道:“阿望,你是兰陵王,有些事我不好置喙。可出于朋友角度,又不吐不快。你上位后出台的政策里,以春帐和绝户为首,我不敢苟同。表面看是为了增强兰陵军力,但你我都是棚子里出来的,在我看来,这是你对那些上位者的报复,有太多无辜的人被牵连其中,有违天道。”

    “天道?”柳望不以为忤,反而又露出那种怜悯痴儿的眼神,“黄老二,你当了太久高高在上的神仙,眼光和脑子都只会俯视了。怎么不自下而上地想想,这两个政策,何尝不是对弱者的保护?”

    孙道执不认同地皱起眉。

    柳望笑道:“难怪你在凡道境界停滞不前,执念太深。修心不修力不足取,修力不修心也不妥啊!怪孙元盛,名字给你取坏了。”

    孙道执无奈地摇摇头,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言善辩,胡搅蛮缠。

    “总之,你自己心里清楚,执念最深的不是我,而是你。既然来了故地,不如去想去的地方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改变你的心意。即便不成,也算了却一桩心念。”

    孙道执说完,刚要出门,不料柳期迎面走了进来。方才一通谈话,处处提及她,这让孙道执一时失神。

    “清雅醒了。”柳期在他身前停下步。

    孙道执忙连连点头:“我去看看。”

    柳期拉住他的衣袖,问道:“她……治不好了?”

    孙道执面露难色,解释道:“神是锁气之本,她真阴尽失,按理说心神也该全部消殒。之所以能吊着一口气,应该是因为她脖子上那条项链……”

    “说重点。”

    孙道执语声一滞,只好道:“我的医方丹药只能让这口气粗一些长一些,想治本,有一个冒险的方法。取下她的项链,拿里面的东西炼制还神丹。一般还神丹治不好她,但那东西既然有用,就有几分可能。”

    柳期蹙起眉:“到底几分?”

    孙道执咬咬牙:“两分。”

    柳期闭上眼,松开他的衣袖。

    然而孙道执没走,转而说道:“李姑娘既然醒了,有件事我得坦诚。她是我送到孙元盛房里的,我剩下三四十年的寿元,可以偿她一命。”

    柳期睁开眼,目光转冷。

    里面的柳望闻言也抬起屁股,可只起来一线,便有重新坐下。他默默倒了一杯茶,端起却没喝,那手转到桌外,做好了敬老友亡魂的准备。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事到如今,柳期想杀谁,他都不会拦着。

    孙道执不躲不闪,目光定定地看着柳期。眼前不过十岁模样的小姑娘,和记忆中的天外神人,到底哪里相似?反倒是前日下午时那道凌空拾级而上的身影,依稀能有几分神韵。

    但柳期只是问道:“你会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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