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明月却亮,宛若圆盘玉器,山峰耸立,圆月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方镜知闷了大口酒,脸上坨红一片,这才刚开始,他便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阿辞,我想我做错了,我不该将整个宗派的重任都落到师妹一个人身上,我…..嗝…..吗的,今天这酒怎么回事,涨肚子的很!”

    方镜知前两句还有些感伤,后半句就暴露了其本性,他果真不是个悲秋伤春之人。

    面对朝辞,他也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两人时常在夜深人静,提着酒壶,爬上一线天,同醉赏夜,诉说心中悲苦烦闷,互为知己,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谁也不知。

    月光下,朝辞平躺在巨石之上,却穿的一身黑色的袈裟,脖颈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半分佛珠的踪迹 ,周身散发着几分洒脱肆意之态。

    听见方镜知的话,朝辞面色平静:

    “你师妹回来了?”

    “对!恩?”方镜知猛地从石头上坐起身来:“你怎么知道我师妹回来了?”

    朝辞无奈:

    “昨夜本是月明星稀,却忽然间雷电交加,狂风大作,雷电击中你衡山宗的巨响,方圆十里都听见了。我会有此猜测,不过分吧?”

    方镜知灿灿的挠了挠脸:“是吗?嘿嘿…..看来那动静不小,隔着两座山的白云寺都听见动静了。”

    他一贯睡的死,竟是第二日被刘银财磨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睁开眼,还发了好大一顿火儿。

    思及至此,方镜知不由得心疼自己的傻师弟,也就是刘银财心眼儿软和,半点不计较,若是换了旁的人,怕是不知道怎么记恨他呢?

    他们师兄妹三人打小儿长大,性格各有各的特点,但感情是真的,就跟血亲的兄妹一样。

    方镜知又想到李轻舟那号啕大哭的模样,心绪再度复杂起来,颓然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让师妹去。你是不知道,她回来之后除了睡就是哭,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她可是一顿能吃二十个馒头的女汉子,我瞧着她那样心里边……唉…..”

    说罢,又闷了一大口酒,叹气声不止,只等着朝辞如往常一样开口安慰他。

    可这回,他壶中的酒都喝了大半,却还是没动静,方镜知摇摇晃晃的探身去瞧,只见朝辞躺在石头上,面容恬静,闭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这小子,酒量退步了不少啊!”

    方镜知哼唧了两声,重新躺回去,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明月,幽幽的呼出一口气,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鼾声起伏响起,方镜知翻了个身,胳膊碰倒了身边的酒壶,打了个转儿,滚下石头,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住了。

    夜色朦胧,月光却越发明亮皎洁,把酒壶安安稳稳的放置在地上,朝辞负手而立,站在崖边。

    黑色袈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额间的那颗红痣鲜艳无比,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眼睛瞳孔漆黑,深沉凝重。

    轻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

    阳光明媚,大太阳刺眼的厉害,晒在草地上,绿的发蔫儿。

    方镜知脚步虚浮的踏进衡山宗,昨日宿醉吹了一夜的风,又被火辣的日光晒疼了脸,他这才醒过来,睁眼一看。

    一线天山顶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地上摆放整齐的两个褐红色酒壶,朝辞那厮早就没了人影。

    方镜知也不甚在意,他与朝辞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他们从来不相约,遇见全靠着缘分,自由自在,没那么多俗事的规矩。

    日光火辣,晒得宿醉的方镜脑袋晕乎乎的,看东西都带着重影,院门内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方镜知恍恍惚惚的推开门,一道女声随之响起:

    “师兄回来了?吃过饭了没?”

    这声音莫名的熟悉,却又因为时隔很久没有听到而感到些许的陌生,方镜知揉了揉眼,探出头一看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方镜知猛地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几乎是连每一寸毛孔都不放过,最后踉跄后退两步,结结巴巴道:

    “师师师…..师妹??你你你…..你怎么….怎么……”

    李轻舟脚步轻快,回到了饭桌上,朝着他招手:“你到底吃没吃?没吃就快过来!”

    说罢,也不再等方镜知回应,自顾自的埋头大吃,时不时还跟周围的小师弟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方镜知眨了眨眼,愕然地后退两步,待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眶发红才看清他们在练武场摆了好几个大桌子,有酒有肉,衡山宗上下齐聚,正吃的酣畅淋漓。

    身后传来一声:

    “诶诶,师兄让让,别挡着路!”

    方镜知回头,只见刘银财扛着半人高的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七八个白瓷盘装着浓油赤酱的大肘子,肉香弥漫,像把钩子,从鼻子里钻进去,要把胃都给勾出来。

    “诶诶,这怎么回事?”方镜知晃了晃有些疼的脑袋,努力摆脱着宿醉带来的迷惘。

    刘银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怎么回事?师姐回来了,不得吃顿好的?热闹热闹?”

    “诶呀!你怎么不懂呢!”方镜知急的跳脚,吃顿好的当然没什么新奇,新奇的是人,他伸出手指着饭桌前的李轻舟:

    “我是说你师姐,你师姐!她怎么了?”

    李轻舟被簇拥在首位,换上了衡山宗的宗服,青丝高束头顶马尾,一张脸白里透红,神采奕奕,让人打眼望过去,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她。

    方镜知把眼前人跟昨夜那个号啕大哭的李轻舟怎么也连系不到一起,他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刘银财闻言,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古怪:

    “师姐挺好啊,早上醒过来就跟以前没两样了,还把这些年攒的银钱都拿了出来,说要请大家伙吃顿好的!”

    说罢,又压低声量:“你瞧这肘子,我大早起特意下山买的,挑的最肥的!”

    方镜知蹙眉,看着刘银财乐呵呵的扛着大肘子上桌,叹了口气,他不该妄图跟个傻子讨论的,是他蠢。

    “师姐,您去哪儿了,这些日子您不在,这日子都没趣儿了。”

    “师姐,我们敬您一杯,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想坏了。”

    “师姐……”

    方镜知慢慢走近,看着众人簇拥着李轻舟,好听话儿不要钱一样一堆盘着一堆的往外吐。

    而李轻舟也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时不时啃着大骨头,好不滋润。

    “少喝点,一会儿醉了可别耍酒疯。”

    方镜知赶走了一个小弟子,坐在李轻舟身边,低声嘱托着。

    “师兄来了?来来来,咱们也得喝一个!”李轻舟找来一个干净的杯子,斟满酒,亲手递给方镜知。

    昨夜的宿醉才刚刚缓过来,方镜知就算再贪杯,也实在是喝不下去。

    “你怎么回事?昨夜哭成那般德行,今日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大张旗鼓的请客吃饭?”既然觉得不对劲儿,不如直接了当的问!

    方镜知盛了一碗蛋花汤,慢条斯理的喝着,热乎乎的汤下肚,好受了不少,等着李轻舟的回答。

    可一碗汤见了底,却也没听见回话,他一抬头,只见李轻舟早就转身跟别人喝的正欢,仿佛一点儿没听见方才方镜知的问话。

    一股子被忽视的怒火油然而生,方镜知眯了眯眼睛,李轻舟的确有可能没听见他的话,又或者其他原因才没能答话,但方镜知有个直觉,直觉李轻舟是故意的。

    师兄妹这么多年,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的,李轻舟平日里什么样儿,方镜知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而李轻舟对他的了解亦然。

    所以方镜知才觉得李轻舟今日哪哪都古怪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近百来日日相处的直觉。

    只见他眯了眯眼,裂开嘴笑的开怀,一把揽住了李轻舟的肩膀,对着底下一众师弟们道:

    “你们不许再敬你师姐,我和你们师姐有话要说,都自觉着点!”

    方镜知身为大师兄,他一开口,底下人哪敢不听?纷纷各自热闹去了,给他和李轻舟留出一小块无人打扰地方。

    “闹脾气了?”

    方镜知亲自夹了个鸡腿放入李轻舟碗里,他知道师妹定然是受了委屈,生气拿乔也是正常,自己好好哄哄也就翻篇了。

    李轻舟见状,却不吃那只鸡腿,反而拿起酒杯:“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闹脾气?”

    瞧瞧,这不就是闹脾气了吗?除非特殊情况,不然李轻舟是绝不可能叫他师兄的。

    方镜知凑近,一双狐狸眼笑的埋进肉里,讨好道:

    “知道你委屈,可这不是都平安回家了嘛?快给师兄说说,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师兄也好给你报仇啊!”

    李轻舟看着碗中清澈的酒水,嘴角勾起一笑:

    “真是难为你了,憋到现在才问。不过嘛,我今日心情不错,想喝酒!你陪我喝爽了,我就告诉你!”

    方镜知心里边痒痒的很,他何止是想知道,是太想知道了,可李轻舟前两天不是睡着,就是哭着,他实在是没机会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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