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一大早,太守府衙门前的登堂鼓就被敲得震天响,吸引了很多过路人的注意。

    他们停下来,边看热闹,边和旁边的人讨论起那在府衙前一字排开站的五个人。

    “这鼓多少年没被敲响了?这气势,啧啧,听着是有天大的冤情呀。”

    “但瞧他们这架势,不像是来伸冤,更像是来挑衅的。”

    “他们是谁,有人知道吗?”

    众人议论纷纷间,府衙内终于跑出来一排人。

    他们穿着衙役服,手里拿一根杀威棒,在院子里分站成两列,手中杀威棒不停敲着地,似乎要与那鼓声争个高低。

    围观的众人更激动了,什么时候能见到这种场景?他们纷纷踮起脚尖探头想看里面会出来什么人,却全都十分默契地与那站成一排的人保持距离。

    在众人急切盼望中,一个他们熟知的人摆着架子出现了。

    只见他挥了挥衣袖,高高昂起头颅,将手背到身后,从从容容穿过两列衙役,来到大门前。

    这人正是吴主薄。

    “咳咳。”

    吴主薄清清嗓子,勉强垂下眸子去看大清早来闹事的是何人,这一看,要出口的官话顿时呛在喉咙里,双腿也不自觉打战。

    好家伙,门前一字排开五个人,一看就是他惹不起的。

    那一排人自然是华瑛几个。

    华瑛站在最中间,姜成和安载初一左一右站在她的两边,而青卉绿蝶分别站在姜成、安载初的旁边。至于阿七,则在一旁兢兢业业敲着鼓。

    “您,您是——”

    尽管腿软,吴主薄还是弓腰迎上去,对最中间的华瑛谄媚笑着,生怕这人是从长安来的恪敏公主,那可万万得罪不起。

    一大早爬起来盛装打扮,还在这里站了许久,才出来个——华瑛睨一眼,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自是十分不满意。都懒得搭理他,她袖子一甩,径直往府衙里进。

    吴主薄看着,艰难咽下一口水,这威仪,是恪敏公主没跑了吧?他讪讪笑着看向其他人,想要确认,可他们也不理他,只跟着那贵人走。

    管他是不是呢,这场面可不是他能驾驭住的。吴主薄忙喊人去后堂通知太守大人,而后也跟着进了公堂。只见一位温润公子拉开公案桌的椅子,而那贵人施施然坐下。

    “啪”一声,惊堂木响起的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鼓声停下,杀威棒也不再敲地,吴主薄双腿却软了,一个站不住,跪了下去。

    华瑛看向他:“你们家的太守大人呢?”

    “你又是何人?”

    吴主薄正要回答,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他松了一大口气。真好,他们对上了,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孙志明在听到手下的消息时,心里是慌的,他只知道朝廷派了人下来,却没有收到恪敏公主要来的消息。但很快镇定下来,就算来了又能怎样?他又没做什么事,她能拿他怎么样?

    “一大早地装神弄鬼,”孙志明气势十足,先声夺人,“还公然坐在公案桌前,可知这已犯了法?”

    “不知道。”

    孙志明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被噎了一下。

    华瑛则拧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蓝色官服上长了一张人模狗样的脸,看起来比那个跪着的人要厉害不少。

    “你就是太守孙志明?”她拍了下惊堂木,提醒他道,“见到本公主不行礼是很不礼貌的哦。”

    这就表明身份了?不再试探拉扯一下?“你说你是公主,可有凭证?”孙志明企图挣扎,不让自己跪得太快。

    华瑛看了眼青卉,青卉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牌。

    事已至此,孙志明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作假,但还是装模作样看过去,一看愣住了。

    等下,华瑛公主?恪敏的妹妹?

    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总不会比恪敏更难缠吧?这样想着,孙志明毫无心理压力地作揖:“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没法原谅,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大声说话。”

    “……”

    这位公主不太按常理出牌,孙志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转移话题:“不知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为何关闭南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华瑛好烦兜圈子的,已经开始讨厌这个人了。

    “因为城外有疫情,倘若不关城门,任由灾民进出,那恐怕城里的人都得遭殃。下官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狠下心来下这个命令。”

    “你做得对。”华瑛点头,“但是你既不给粮又不给药,那城外的人怎么办?”

    “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虽有心,却实在无力。”孙志明沉痛异常,“好在恪敏公主大德,不仅提供了温饱,还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而如今,殿下您又来了,下官相信他们会平安度过此次危机的。”

    华瑛直接忽略掉后面的废话,亮着眼睛问他:“你真的有心?”

    “当然。”

    “那就跟本公主一起去城外住段时间。”

    “啊?”孙志明心里一惊,立即为难道,“这,城里还有许多事,下官实在脱不开身。”

    “喂,”华瑛看向跪着的吴主薄,“你们很忙的吗?”

    吴主薄赶紧摇头,又对上太守大人杀人的眼神,立刻点头如捣蒜。

    “公主殿下请放心,下官身为父母官,一直心系着城外的百姓,这两日朝廷派来的人一到,再忙下官也一定抽出时间去城外探望。”

    “只是探望?”

    “更是心意呀,虽说城外那些百姓并不在下官的职责范围内,但下官绝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问。”

    “反正你就是不想去。”华瑛听明白了,“而且就算他们全都病死在城门外,也全然与你无关,对吗,太守大人?”

    “不不不,如果连朝廷派下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那这就是天意。试问天意如此,我们如何抗衡得了?”

    在公堂上的,除了已经习惯自家大人嘴脸的吴主薄,都惊到了。孙志明实在厚颜无耻,横竖左右都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关闭城门,确实能防止疫情蔓延至更大范围;而城外,因为确确实实有一个灾民收容所,尽管是恪敏在支撑,但他这个太守也不能算是无作为。

    “太守大人,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对于华瑛毫不掩饰的厌恶,孙志明面不改色,甚至有些窃喜,“公主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这么说吧,不管城外收容所你想不想去,你都得去住。”华瑛看着他,“这是命令。”

    “倘若下官不遵从呢?”孙志明问,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句命令就想让他乖乖听话?

    “那你就祈祷我这个公主不会在城外染上瘟疫。”华瑛站起身,“但是如果本公主没有死掉,我会向父皇请罪,添油加醋将此次疫情原因挂到宣阳城名下,说明此次瘟疫完全是人为造成而非上天惩罚,无论如何你这个太守逃不掉。”

    说完,华瑛不等孙志明回答,拂袖走人。

    安载初望着华瑛的背影,叹口气,跟上去,其余三人同样不作声跟在后头。

    跪在地上的吴主薄望望自家大人,又扭头去看往外走的五人,不敢相信这就结束了?

    孙志明立在原地,袖下的手捏了又捏,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很无赖,但是华瑛的威胁是有效的。

    他转过身,眸子沉沉看着华瑛,尽管现在确实很想让她死,但他必须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不然他会死得很惨。而且华瑛说的后者,孙志明想这是南宫继淮乐见其成的。毕竟上天惩罚是皇帝做得不好,而人为造成,便可全推到他身上。

    眼看,华瑛已经跨出大门,“公主殿下,”孙志明追上去,“下官想了想,城里的事再重要又哪里比得上城外的百姓,下官跟你去城外住。”

    华瑛哼一声,抱着胳膊看他:“你以为你想住就能住的,你会盖房子?”

    “不会。”

    “你身为父母官,好意思让收容所里的灾民给你造屋子睡觉?”

    孙志明好意思的,只是不好意思冠冕堂皇说出口,“如果他们闲着无事,劳动一下也是好的。”

    华瑛点头,往府衙内看去,方才那些拿着杀威棒敲地的衙役还在那杵着,“你的人看起来也很清闲嘛,就让他们劳动一下好了。”

    孙志明能怎么办?只能点头称是。

    但很快他后悔开了这个头,因为华瑛极会得寸进尺。

    收容所物资紧张,太守大人总不能自己住的房子还要灾民给他挤出资源来吧?

    正好华瑛几个初来乍到,也没得屋子住,太守大人难道夜里能安心睡觉,而让公主蹲在屋子外眼巴巴瞧着他?

    既然建都建了,那太医们过来后要住的屋子也一起造了吧,同为朝廷官员,这点情谊要有吧?

    孙志明咬着牙一一应下。在华瑛提到吃饭问题上时,哪里敢再说自己会负责自己的,忙不迭说吃跟灾民一样的,他会补上米……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住处选在收容所外面的大片空地上,期间挺多人跑出来看,但见是官兵,并不敢上前。

    晚上的时候,苏勉从外面回来,见收容所外凭空多出一排屋子,又见一排官兵,心中了然。

    “原是太守大人大驾光临,”他特意上前问候,“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太守大人正要回敬,华瑛跳出来,“太守大人虽然不能干活,但手底下的人还是很不错的。苏勉哥哥,你有哪里需要人手的地方就跟太守大人借一下。”

    华瑛看向孙志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劳动一下也不是不行,对吗?”

    “既如此,我就不跟太守大人客气了。”苏勉拍拍孙志明的肩膀,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我正头疼着要去哪里找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搬尸体呢,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他的人给安排了,孙志明是一点话都不能讲。

    第二日傍晚,三个官员、十个太医带着粮食和药材到了。

    可是精神为之一震的只有苏勉、林溪、华瑛、安载初等人,灾民们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情绪更低落。

    为什么近来越多的人发热倒下?为什么搬进最里面的病人没有一个出来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太医过来?为什么宣阳城城门对他们关闭着?

    他们以为一直走就能寻到出路,结果却是来送死。

    但是要往回走吗?会被饿死的。

    日子开始变得很慢很慢……

    收容所门口进去的一片空地上孩子不再玩闹,再远处,坐在小屋门口的人不再聊天,他们怔怔坐着,眼神空洞洞,像是已经被攫走了一半灵魂。

    华瑛每天除了给孙志明找找不痛快,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在把青卉绿蝶派给林溪后,她发现自己连盘头发都不会,还是安载初过来看见,笑着帮她重新弄,可是他的手艺也没有多好。

    但是也不重要,在这里,漂亮的衣裙没有任何用,而且很麻烦,容易脏。

    孙志明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离开,因为祖宗在这里。天可怜见,坐牢都没这里惨,吃饭自己掏腰包就算了,还难吃得要命。

    孙志明坚持没两天就吃不下了,在明知改善伙食会被华瑛坑一把的情况下,还是狠狠心将所有人的吃食全包了。

    但粮食已经不是这里最大的问题了,安载初早从一开始便与周世礼联系,除了粮食还跟他要来许多药材。

    可是药材那么多,究竟哪几味药合在一起才能变成有效的治疗瘟疫的方子呢?

    林溪和太医们试了又试,试了又试,症状终于有缓解,但只是延长病人的生命而已。

    在煎熬与恐慌中,日子过去半个多月,没有再过来的灾民,收容所里的人一点一点变少,甚至连年轻力壮的士兵也倒下了,于是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八月二十二晚上,收容所外面一间用来讨论事情的屋子里,华瑛坐在主位上,看着一群人在她面前叽叽喳喳——他们在争论是放弃还是坚持。

    每个人都有十足的理由,都试图说服华瑛。

    华瑛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是拍案的人,但她只是拍案而起,一句话没说,沉默着走出屋外。

    天上的星星很亮,她走到一片草地,躺下来静静看着夜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动静,一个人也躺倒在草地上,与她相反的方向,头却接近她的。

    夜很安静,不远处一条小河流水淙淙,虫子聒叫在耳边。

    “安载初,”华瑛忽然出声,“你想离开吗?”

    安载初轻声回答:“我想要公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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