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

    蔡夫人回头,她的声音尖利,眉尾轻挑,看着就不好相处。

    泼水的妇人似是被吓了一跳,砰的一下关上大门。

    紧闭的大门隔开了院子里的喧闹,又经过两户人家,终于到了蔡夫人所说的私塾。

    她上前两步,将大门拍得咚咚作响。

    几息后,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男人的高喊,“来了!”

    下一瞬,木门由内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书生探出脑袋。

    见是蔡夫人,他面上一喜,再看她身边站着的盛锦水姐弟,立即热情道:“几位快请进!”

    蔡夫人皱眉,语带嫌弃,“为人师表,你就不能好好梳梳头吗?”

    “刚在读书,没注意。”

    侧身让出路来,年轻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就凌乱的发丝因他的动作又翘出几根来。

    盛锦水和盛安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怀疑。

    蔡举人的私塾尚有两间课室一间书房,这里却只有一间课室。

    课室很小,只勉强摆下五张书案,有一张还是私塾夫子,也就是年轻书生的。

    “我这是小了些,但五脏俱全!”似是怕被嫌弃,他急急开口。

    盛锦水抿唇,拥挤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怎么连个学生都没有。

    蔡夫人看出她的迟疑,“刘秀才这确实简陋,不过他授课比那老匹夫尽心多了。老匹夫考了五十余年才考中举人,还是最末的名次,他就指着从学生那捞油水呢,教得很是随意。刘秀才不一样,他是案首,你别看这空着,其实还有三四个学生,只是学生们家境不怎么好,读书之余还要帮家里干活。”

    刘秀才对两人真诚笑道,想让蔡夫人的话更有可信度。

    “可他要是真这么厉害,为什么只收几个学生?”关乎到自己的未来,盛安洄谨慎问道。

    刘秀才轻笑,没有因他的直白生气,“我虽是案首,但也只是个秀才。一般人家哪有闲钱供后辈读书,供得起又瞧不上我这秀才功名。”

    蔡夫人白他一眼,心想他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就不怕把未来的“衣食父母”给吓跑了。

    “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刘秀才都已经说了,她也就不给对方留面子了,直接道,“愿意把孩子送来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家,他们省吃俭用咬牙送孩子过来也不是真的想读书科举,而是想着认几个字,往后好找份体面的活计。只是后来见里面有用功的,他心生不忍就想继续教下去,但十几岁的男孩已经可以帮家里干活了,家里人不肯他就减免束脩,倒贴笔墨纸砚,这才留下几个,而他也成这样了。”

    说完看他一眼,眼神颇为嫌弃

    “惭愧惭愧。”刘秀才也不生气,叹气道,“他们中有的十分勤勉,有的天分不错,我只是觉得乐西。”

    盛锦水垂眸,对方不知道她心中正酝酿着怎样的波澜。

    清泉县人,姓刘,且是案首。

    蔡夫人为何如此帮他,盛锦水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曾在中州听闻过的人。

    “秀才姓刘,叫什么?”

    女儿家直白地问年轻男子姓名实在不合规矩,只是现下顾不得这么多了。

    刘秀才倒没那么迂腐,只以为对方不信自己曾是案首。

    不过也是,哪有案首如他这般落魄的,要不是为家人治病花去家中所有积蓄,又将剩下的钱补贴在私塾里。他也不会囊中羞涩,至今还没攒齐赶考的路费。

    “在下刘玉青。”

    果然!盛锦水心下震惊,面上却要表现的一派平静。

    五年后,有一位来自清泉县的状元。因是同乡,她顺势记下了对方姓名,就是刘玉青。

    且这位状元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曾连中三元,清泉县说大不大,不可能再出第二个满足所有条件的刘玉青。

    在确定对方身份的瞬间,盛锦水不再迟疑,点头道:“好,我就将阿洄交给刘秀才了。”

    原还想再添油加醋的蔡夫人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

    像是怕她后悔似的,蔡夫人立刻道:“既然如此,拜师礼直接办了吧。”

    蔡夫人非但热心肠,还是个十足十的急性子。

    她一发话,刘玉青立刻点头道:“好好好!”

    拜师礼是临时起意,几人一合计,决定一切从简。

    正衣冠,行盥洗礼,洗净双手,去杂存精后拜孔圣人像。

    盛安洄双膝跪地,对着孔圣人像九叩首。

    之后再拜刘玉青,三叩首后起身。

    没有准备肉干等六礼没关系,刘玉青也不讲究,将他们先前拜见蔡举人时准备的拜礼权当六礼收下。

    还真是不拘小节。

    不过见识了蔡举人的迂腐,对女子的偏见,刘玉青的不拘小节反倒令人舒心。

    喝了盛安洄敬的茶,刘玉青正式成为了他的夫子。

    “夫子。”盛安洄乖乖叫人。

    刘玉青点头,双方都十分满意。

    “咳,师也拜了,是不是该谈谈束脩了。”蔡夫人出声打断。

    对方是刘玉青,盛锦水才会同意先拜师再谈束脩。

    看他们准备的拜礼,刘玉青甚至觉得不给钱也行。可偏头再看一旁虎视眈眈的蔡夫人,他还是艰难地伸出手掌。

    说五两会不会有些少,看他晃了晃手掌,难道是翻倍的意思?

    盛锦水心里这么想着,迟疑道:“十两?”

    刘玉青吓得差点呛着自己,连忙摆手,“五两就够了!至于笔墨纸砚,私塾里常备着一些,不用另行准备。”

    要不是有前世的记忆,盛锦水真要以为他们是骗子了,且还是不怎么贪心的那种。

    “好。”盛锦水点头,立即从荷包里数出五两。

    刘玉青道了谢,转头又把其中一两交给蔡夫人。

    两人做这事时没避开人,盛安洄瞪大双眼,很是不解。

    蔡夫人看到他的疑惑,爽快一笑,解释道:“光靠老匹夫施舍可不够,我也要为自己赚些傍身的银两。”

    盛锦水一怔,先前只觉得蔡夫人直爽干练,现下是真心觉得对方是位妙人。

    “老匹夫看碟下菜,来拜师的若是家里富裕就狮子大开口。若是没钱的,就用高价吓退他们。”蔡夫人指了指刘玉青,继续道,“遇上交不起束脩的,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不过多数人在看到他后就拒绝了。”

    “你还是我成的第一笔。”蔡夫人委实是个实诚人,什么都往外说,“但是你放心,我女婿和他读过几年书,说他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的案首。”

    盛锦水摇头,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没想成竟找到了未来的状元。

    不过她更该感谢的还是眼前这位蔡夫人,也是第一次,盛锦水不想再用蔡夫人称呼对方,“称您蔡夫人实在生疏,不知您叫什么。”

    蔡夫人一愣,平日里她被叫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姓什么。

    “我娘家姓木,你要是愿意,就叫我木大娘吧。”说完,木大娘的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好,木大娘刘夫子。”盛锦水开口问道,“我想为阿洄找个住处,好让他安心读书,附近可有合适的?”

    “附近倒是有几户人家将屋子租出去的,不过闹腾得紧。”刘玉青想了想,提议道,“我有个学生的住处离这不远,步行一刻钟的功夫。他家前几日刚腾了间空房出来,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价格也实惠。”

    有刘玉青从中牵线,一切都十分顺利。

    住处很快定了下来,求租的那户人家姓王,家境尚可,大儿子正跟着刘玉青读书。

    不过这几日到外祖家去了,并不在家中。

    至于用饭,刘秀才并不下厨,而是花钱托邻居为自己多备一份。

    盛锦水算是见识了他的落魄,私下给了盛安洄傍身的银子,让他同夫子一同用饭,若是加餐别忘了孝敬。

    为盛安洄找到了位好夫子,她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不过这趟过来,最要紧的除了今日办的两件事,还有一件。

    翌日一早,她没急着拜访崔小姐,反倒去了人牙子那。

    说来荒谬,前世她为了摆脱金家,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踏进这里。

    重来一世,境遇已全然不同,目的自然也不同,这次她是来买人的。

    刚到人牙子住处,她便看到了已经守在门口的木大娘。

    比前世早了几个月,怀着以防万一的想法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木大娘觉得她一幅幅傻乎乎很好骗的样子,主动提出跑这一趟。

    毕竟两世踏足,身边有人盛锦水也安心些,便点头应了。

    踏过门槛,深入幽静的小院。

    如今太平盛世,清泉县地处南边还算富庶,本地极少有人会到卖身为奴这步。

    前世她孤身前来时,人牙子见她还很是惊讶。

    好在她半生坎坷,最后终于交了一次好运。

    正巧崔家来买下人,她顺势进了崔家。

    见有客至,人牙子快步从后院现身,“贵客到,快里边请。”

    人牙子姓钱,年岁不小,盛锦水依稀记得旁人称她为钱婆。

    来人一老一少,钱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时不知是谁做主。

    木大娘当了几年举人夫人,性情虽泼辣直爽,但也学会了些派头。

    她并不看钱婆,只矜傲地站在盛锦水身侧,像是为她撑腰。

    “我要买人,十多岁的姑娘最好,要心思细腻手巧些的。”盛锦水开口。

    钱婆当了这么多年人牙子,和不少人打过交道,眼神十分毒辣。

    初见时她便觉得眼前年岁小些的姑娘容貌气度样样不凡,比县里富户家的闺秀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身上的衣料、饰品却很是普通,远不如年长的那位夫人,这才让她看走了走,一时不知做主的是谁。

    她并不敢低看盛锦水,如实道:“十多岁的姑娘我这倒是有,不过价钱也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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