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入崔府时,盛锦水刚及笄没几个月。

    那时她被金家磋磨得消瘦,仿佛妍丽的花儿失去了水,没多少活气。

    钱婆估摸着买下她会是笔赔本买卖,犹豫间崔府的人就来了。

    院子里的姑娘不够,盛锦水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来买人的于妈妈挑剔地看了她许久,终究以十五两的价格买下了她。

    将思绪从前事中抽离,盛锦水摸着腰间荷包总算有了些底气,抬眸淡淡扫她一眼,“只管带我们去就是。”

    钱婆被她看得心惊,陪着笑道:“贵客稍等,请随我来。”

    半道上,木大娘稀奇地同她耳语,“原是怕你被骗了,没想到像模像样的。”

    盛锦水笑笑,总不能说自己来这是一回生二回熟吧。

    没多久两人便随钱婆进了后院,她推开一处厢房,宽敞的房间里站着七、八名女子,看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

    她们的旧衣上打着补丁,但看着还算齐整干净,显然没受什么苛待。

    钱婆随手点出其中三人,“这三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人也勤快踏实。”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盛锦水看着眼前三人愣神片刻,竟都是熟人。

    这三人中,只有一人同她一般被崔馨月带回了中州,余下两人则是留在了清泉县的崔府。

    似是感知到她的打量,眉目清冷的女子抬眸,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对方慌忙垂眸避开,平静的眼眸里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盛锦水眼中挣扎一闪而逝,眼前三人今后都是要去崔府的。

    与崔府相比,留在她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出路。

    自己的命运轨迹已变,每一步都走得千难万难,她们若是跟自己走了,是不是也会成为其中一环?

    犹豫片刻,她决定将选择交回到她们自己手里。

    “我来这不是为了找伺候自己的下人,而是给铺子添个伙计。”她才起了个头,三人眼中便都出现了惊讶。

    让女子当伙计,真是闻所未闻,不知如何是好的她们本能地向身边人求助,余光皆隐晦地落在中间的清冷女子身上。

    清冷女子却是不动声色,听盛锦水继续道:“铺子里的活计不轻松,不仅要学调制胭脂和熏香,还要知晓如何待人接物,往后更是要读书识字。”

    前两项也就算了,最后一项刚说出口,不仅是被挑选的三名女子,便连钱婆和木大娘都愣住了。

    “姑娘可有什么要求?”

    片刻后,清冷女子开口问道。

    熟悉的声音让她有瞬间的恍惚,盛锦水并没有提什么特别的要求,“吃得了苦就行。”

    本想好好介绍三人本事的钱婆欲言又止,只觉得稀奇。

    终归是前世见过的人,交情甚至还算不错。

    若是让盛锦水选,自然要选最合自己心意的,只是看着三人熟悉的面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要她们自己愿意才好。

    万一今后知晓了崔府选人之事,说不定还会怨恨自己。

    清冷女子矮身行礼道:“奴婢春绿,原籍颖州,家中世代行医,曾随祖辈学过些浅末医术,也认得几个字。”

    春绿的出身来历,盛锦水几乎倒背如流。

    她幼时家中薄有资产,可惜家乡遭灾,只能随长辈外出逃难,成为流民。等到了南边,家里就只剩下她和阿爷,祖孙两人实在难以为继,半道上卖身为奴。

    好在钱婆厚道,又提前听说崔府收人的消息,她才得以留下,没流落到什么腌臜之地。

    之后去了崔家,因长得貌美又识字,于妈妈便让她在小姐院子里扫洒,直到离开清泉县。

    再之后的事,便有几分唏嘘了。

    回中州后,春绿没再在崔馨月院里伺候。等盛锦水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府里公子收做通房。

    这一开口,另两名女子也争相介绍起自己。

    盛锦水一顿,继续道:“据我所知,再过几月从中州来的高门崔家便会来挑选府中下人。你们三人各有所长,选上的机会极大,若是跟我走至多只能在铺子里当个伙计。若是在崔府,则有可能跟在贵人身边,往后若是能成为大丫鬟,随贵人回到中州也算不错的出路。我不强求,你们自己选跟我走还是等崔府的人。”

    “姑娘连这都知道?”早已知晓此事的钱婆脱口而出,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先前若还只是探究欣赏,眼下却是半点不敢小瞧。

    崔府的消息可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尤其是府里住进从中州来的主子后,连知县上门都要先客客气气地递交拜帖,再看崔府主人的心情是否接见。

    她能得到消息还是因为人牙子的身份,眼前这位姑娘竟已知晓崔府的打算,想必来历并不简单。

    盛锦水还不知道自己在钱婆心里的地位又上升了些,只静静等她们回答。

    只是等待时,她心里难免纠结,若是三人都不愿意跟自己走,那她要再去哪找人?还是让钱婆帮忙留意一二?

    正想着,春绿已经开口,“姑娘,我愿意。”

    另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她,一开始她们也有些心动,只是在听到盛锦水所说的崔家后就迟疑了。

    反正到哪都是做丫鬟,自然要选个好去处。

    盛锦水还没点头,她又猛地跪了下来,“只一件事,求姑娘成全。”

    想起前世之事,盛锦水隐约有了猜测,似是鼓励道:“你说。”

    “请姑娘带我阿爷一起走,他学过医,也认字。”春绿咬唇,额头贴着沾灰的地面,声音闷闷传来,“若是姑娘答应,春绿今生必定当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姑娘恩情。”

    于盛锦水而言,春绿愿意跟她走再好不过。

    眼前闪过前世对方提起阿爷时的动容,她还是有了恻隐之心。

    钱婆犹豫片刻,春绿阿爷年事已高,就算会点医术也难以脱手,可看盛锦水这模样,她又不敢隐瞒,“姑娘您可想好了,春绿阿爷年岁大了,干不了重活,身子也不大好,买回去后说不得还要花钱养着。”

    钱婆开口时,春绿的脑袋越垂越低,对方句句属实,她无法辩驳。

    “我知道。”盛锦水无所谓的笑笑。

    她一生中有诸多遗憾,即便重来一世也难以圆满。既然有机会,让曾与自己交好的春绿少些遗憾倒也不错。

    只是春绿年轻貌美,又认得几个字,比一般的丫鬟要贵上不少,加上她拖油瓶的阿爷,今日刚在蔡举人那省下的束脩转眼又花了出去。

    整整二十五两银子,还是木大娘帮着杀了价后的价钱。

    盛锦水爽快地掏了钱,没多久就拿到了春绿和她阿爷的身契。

    出了院子,盛锦水同木大娘道别,这才带着刚买来的两人回到客栈。

    她让两人洗漱干净,又让盛安洄跑腿去买了两身新衣。

    等两人换好出来,盛锦水和盛安洄正坐在桌边喝水。

    春绿阿爷上了年纪,一路的奔波让他双鬓发白,苍老的皱纹爬满整脸,只那双眼还算清明。

    虽是时运不济,但到底学过医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即便如今年迈体衰,也依稀能从中辨出点儒雅气度来。

    春绿扯了扯衣袖,新衣是用棉布做的,柔软又暖和。春绿阿爷却是拘谨地拉过她,齐齐跪在两人身前,开口叫道:“小姐,少爷。”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让盛家姐弟吓了一跳,盛安洄刚知晓自家阿姐花大价钱买了两个人回来,没成想一见面他们就行了大礼。

    他无措地看向盛锦水,盛锦水在心里无奈叹气,抬手让他们起来。

    “往后跪就免了,我们只是普通人家,跪来跪去的也是麻烦。”前世的渊源让盛锦水选择了春绿,只是在高门混迹多年,即便知晓对方品性,她还是不敢拿人心豪赌。

    除非有一日春绿拥有了自由身,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姐妹,只能做主仆。

    “春绿,你姓什么?”盛锦水开口。

    “回姑娘,姓赵。”春绿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便连声调都清清淡淡,但含藏其中的恭敬真诚却是让人清晰感知到了。

    不待盛锦水开口再问,春绿阿爷已经开口,“回姑娘,我叫赵忠明。”

    就在两人以为她要为自己改姓时,盛锦水只是道:“我叫盛锦水,安洄是我弟弟。往后你们称我为姑娘,称他公子就好。至于你们的名字我也不改了,春绿依旧叫春绿,至于春绿阿爷,我们便称忠伯。”

    两人早做好改姓的准备,没成想姑娘竟让他们留下了自己姓名。

    这回盛锦水真叫他们去当牛做马,怕也不会有丝毫怨言了。

    救下忠伯是临时起意,但看他模样,盛锦水心里反倒升起一计,她没让对方跟着自己回清泉县,反倒将他安顿在这,暂且照顾盛安洄。

    让盛安洄和忠伯在客栈里休息,盛锦水带着春绿去了酥月斋。

    离开前,盛锦水将装着请柬的木盒交给春绿。

    木盒足有女子小臂长,凑近时还能闻到淡淡馨香。

    春绿接过便觉胳膊一沉,不过这是姑娘交给她的第一件差事,双手抱着盒子,她只当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财宝,分外小心。

    午时刚过,酥月斋里只两三个挑选糕点的食客。

    刚进门时春绿还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等余光扫到糕点旁标着售价的签子后,慌忙垂下眼,生怕磕碰到柜上的点心。

    昨日来过一趟,酥月斋的伙计已经认得盛锦水,见她出现慌忙来迎。

    盛锦水跟着他进了包间。

    包间里,陈酥和陈子吴都在,两人手边的桌上已整齐摆放着二十个木盒。

    木盒做成五瓣桃花的形状,边缘圆滑,盒盖上描绘着不同样式的花鸟,四边则是绘了一圈吉祥纹饰。

    “师父!”陈酥上前挽着她的手,好奇的视线落在春绿脸上。

    盛锦水摸摸她的脑袋,向他们介绍春绿身份,“乖,这是我的丫鬟春绿。”

    “春绿,这是酥月斋的陈师傅和陈老板。”

    “春绿见过陈师傅,陈老板。“春绿闻言见礼,听盛锦水称陈酥为陈师傅时,她心里的惊讶和好奇并不比对方小。

    几人没有寒暄太久,就说起了正事。

    春绿知晓盛锦水买下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找帮手,此时带人到酥月斋肯定不止是为了将人介绍给陈家人。

    果然,两句简单的问候后,他们便说起了正事。

    “此次拜访不用太多人,陈老板和阿酥暂且不用去。”盛锦水拜访崔馨月的意图很明显,只是过犹不及,太过殷勤反倒会讨人嫌。

    陈子吴对此没有异议,一一介绍了桃花盒里的糕点。

    春绿在一旁听着,用心记下。

    酥油鲍螺是掐着点现做的,被盛放在最中心的格子里,五个围成一圈,小巧可爱。

    四周五片花瓣形状的格子里则依次放着海棠花酥、松子百合酥、桃酥、鲜花饼和祈愿糕。

    先不提滋味如何,单说卖相就叫春绿大开眼界。

    看完桃花盒,陈酥将早前做好预留的点心呈到盛锦水面前。

    她每样尝了一小口,滋味都很不错,看来确实花了心思。

    “味道很好,劳烦陈老板再派几个伙计跟我走一趟。”二十份点心,光靠盛锦水和春绿可送不到崔府。

    五个伙计,每人手里捧着桃花盒小心跟在盛锦水身后。

    好在崔府就在临巷,几人没多久就停在了门外。

    依旧是后门,不过这次门房已认得盛锦水。

    “原是盛姑娘来了。”门房知晓她在自家小姐那有几分脸面,对她很是客气。

    盛锦水道了声好,将一包点心递给对方。

    门房搓了搓手,收下点心后连声道谢,一溜烟跑进府里去寻暮婵。

    暮婵还记得请柬的事,禀明崔馨月后快步到了后门。

    “这是?”暮婵看她身后托着桃花盒的伙计问道。

    “这是酥月斋的点心,其中一样鲍油酥螺很是新奇,特意送来给崔小姐尝尝鲜。”尝鲜哪会准备这么多。

    暮婵跟在崔馨月身边多年,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自家小姐对她颇为喜爱,她也算识相,没急着表现,只说准备点心让小姐尝鲜。

    “跟我来吧,至于点心有府里下人来取,不用担心。”至于能不能呈送到崔小姐面前,就看造化了。

    “多谢暮婵姐姐。”盛锦水温声道谢。

    等进了崔府,春绿捧着盒子不敢说话,间或偷看一眼镇定自若的盛锦水,走得愈发小心翼翼。

    崔馨月此时已在花厅喝茶,见她来此眉间带笑,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快坐吧,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呢。”

    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盛锦水高兴却不敢放肆,应道:“我也想着崔小姐,一决定铺子开张的日子便把请柬给您送来了。”

    “拿来我瞧瞧。”崔馨月发话,刚坐下的盛锦水复又起身,打开春绿手里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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