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馨月随之起身,上前看被打开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盛锦水取出一张请柬,双手呈上。

    未见请柬,便先闻到一缕花香,似迎春似茉莉,又似百花盛开,朝气蓬勃。

    等接过请柬,清新之气扑鼻而来,困乏刹那消散,心境明澈。

    “东阁藏春。”崔馨月闻出请柬上飘出的香气,还未展开便先多了几分喜爱。

    “崔小姐说的是,这就是东阁藏春香。”春五行属木,是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的时节,正适合用蕴含了百花之气的香方。

    闻出熏香后,崔馨月才将视线落在请柬上。

    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的,只请柬一角,一株桃枝舒展开来,占据半边,桃枝间点缀着或半开或盛开的桃花。

    满目桃花,倒与代表春日的东阁藏春香相得益彰。

    展开请柬,内里书写用的是桃花笺。

    桃花笺用胭脂染色制成,上书簪花小楷,字迹秀美,笔下仿佛藏着无尽春色。

    “二月十二,这是定在花朝节那日开张?”崔馨月看着全是细节和心意的请柬,满意点头,“日子倒也适合。”

    “除了请柬,你还带了什么来?”

    只几张请柬就放这么大的盒子,怎么想都不应该,盛锦水自然还带了其他东西。

    盛锦水不好意思地笑笑,“请柬熏了东阁藏春,我又另准备了些香丸,没成想小姐厉害,还未言明您就闻了出来。”

    崔馨月爱香,身边还设了专为自己调香的大丫鬟。

    可谁能想到萍水相逢的盛锦水在调香上甚得她的喜欢,连身边的大丫鬟都比了下去。

    “你有心了。”崔馨月也没客气,尽数收下她的请柬和香丸。

    没机会提起酥月斋,盛锦水在心里暗道可惜。

    本想着起身告辞,崔馨月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盛锦水端起茶盏装作喝茶,只等对方开口。

    “年前县里出了件大事,连兄长都过问了几句,我细打听后才知与你有关。”崔馨月慢悠悠地开口,倒叫盛锦水摸不准她的心思。

    “祈愿糕我曾尝过,没想到其中还有段渊源。”就在盛锦水犹豫着该如何接话时,崔馨月却像是闲话家常般开口。

    看她唏嘘感叹的模样,盛锦水逐渐回过味来。

    崔馨月不远万里从中州而来,为调养身体,她几乎一直待在府中,极少出门。

    偶然从兄长口中得知这桩旧事,苦主又曾与自己结下善缘,自然想知晓一二。

    此时的她还没成为世子夫人,犹存了些活泼与稚气。

    反正无事,盛锦水跳过了那些腌臜事,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竟然糊涂到在吃食上动手脚,”崔馨月听得津津有味,罢了摇头,“钱家真是罪有应得。”

    “我尝过你做的祈愿糕,滋味不错。听说那日真鹿书院的诗会茶点也是你张罗的,今后还会再做吗?”

    盛锦水回道:“不做了,既开了铺子,我就想着专心经营。”

    “也是,你调的香也很好,只是不做糕点可惜了。”

    看她脸上遗憾不似作假,盛锦水暗觉时机到了,开口道:“小姐不必觉得可惜,我已将方子卖给酥月斋,您若是想尝尝味道,正巧今日带了些酥月斋的点心。来之前我在酥月斋尝过,味道与我做的相差无几。且除了祈愿糕,还有旁的几样点心,都是在诗会上做过的,颇受好评。”

    机会都到眼前了,她也顾不得谦虚,夸了几句酥月斋的点心。

    崔馨月果然被挑起了兴趣,命暮婵送些过来。

    没多久,暮婵去而复返,手里捧着的正是桃花盒。

    在州府尚算得上精巧的东西,到了崔馨月眼里却成了尔尔。

    不过盛锦水也没想在装饰用的木盒上打动对方,上前揭开盒盖。

    等见到做得精妙绝伦的点心,崔馨月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丝欣赏。

    “看着不错。”这一句点评已足够酥月斋的师傅们高兴几日。

    盛锦水取过筷子,代替暮婵夹了一块酥油鲍螺放在巴掌大的瓷碟上。

    她做得顺手,引来在场几人惊讶中隐含打量的目光。

    盛锦水一愣,知道自己逾矩了,放下筷子镇定道:“这便是酥油鲍螺,是连中州都不曾有的美味,那日诗会也是这道点心最受贵人喜爱。”

    她并不知道贵人是谁,只晓得来自中州,崔馨月却是有所耳闻,知晓来的是瑞王世子沈行喻。

    她听兄长提过世子对点心十分满意,连皇家都赞誉有加的东西,她自然想尝尝。

    酥油鲍螺颜色纯白,一圈圈的纹理形似鲍螺。单说卖相,不如花酥精巧夺目,不过能得赞誉,该是味道不错。

    这么想着,崔馨月浅尝了一口。

    凑近时她便闻到了纯粹勾人的奶香,等入了口,点心立时化在嘴里,只余甜味与奶味交织的余韵。

    崔馨月果然喜欢酥油鲍螺,尝过一块后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

    等盛锦水起身告辞时,桃花盒里的酥油鲍螺都已进了她的肚子。

    等人走后,崔馨月接过暮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问道:“她只带了一盒点心?”

    “不止,”暮婵摇头,收起用过的帕子,“收进府里时数过,拢共二十盒。”

    “她倒是有心。”崔馨月笑笑,即便知道对方的小心思也并不觉得讨厌,“说来稀奇,盛锦水做事件件对我胃口。便连送礼也知轻重,并不急着邀功。”

    暮婵敛眉,顺着她的话道:“盛老板确实体贴。”

    “也是苦命人,”闻言,崔馨月叹了口气,“聪慧守礼知进退,还有几分骨气,与这样的人交好倒也不是坏事。”

    暮婵微讶,没想到自家小姐对盛锦水的评价如此之高。

    随即,她又听对方道:“将请柬和点心送到年前来参加宴会的小姐处,至于去不去,不用言明,随她们自己决定。”

    “是。”暮婵接了差事,正准备离开花厅,就听崔馨月开口道:“这道酥油鲍螺我很喜欢,你差人再去买些来。”

    从崔府离开后,途径酥月斋时,盛锦水入内交待陈酥几句,随后回到客栈。

    除忠伯要留下再住一晚,三人简单收拾后没有久留,直接回了云息镇。

    只不过临去前,盛锦水特意交待了忠伯一件事。

    忠伯心里惊讶,但还是点头应下,每日雷打不动地在全坊巷走上一圈,只是离赌坊远远的。

    回来收拾好东西,盛安洄只睡了一夜,又被送去了清泉县。

    沈行喻不舍玩伴,闹着要成江驾车送他们去县里,看看到底是哪位高才能做盛安洄的夫子。

    大概是有了一起守岁的情谊,盛、林两家原本渭泾分明的界限终于变得模糊不清。

    盛锦水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将盛安洄送走后,她将春绿带去了铺子。

    开张的日子已经定好,就在花朝节。

    不过在此之前,沈行喻他们离开的日子先到了。

    来时没有香车宝马,去时更要低调行事。

    相处了近半年,别说与他们常常一起玩耍的盛安洄,便是盛锦水心里都有几分不舍。

    成江握着缰绳,待会他要先将人送到县里,再由瑞王府的人护送他们返回中州。

    初春的清晨依旧寒凉,几人站在风里,平日皮得没边的沈行喻不觉红了眼眶。

    “夫子,我们要走了。”离别在即,向来聒噪的沈行喻心里满是不舍,只默默重复着这一句。

    “一路小心。”萧南山神色淡淡,比起两个小辈,他眼里反倒没什么离愁别绪。

    沈维楠咬唇,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兄长何时回来?”

    萧南山垂眸,没有明确答复,但还是给了他希望,“不是现在。”

    沈行喻抽噎着与一脸沉重的沈维楠拜别萧南山。

    等三人叙完话,盛锦水才上前道:“中州路远,我备了些小食和点心,若是饿了填填肚子。”

    沈行喻接过包袱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道:“多谢。”

    可能是不舍玩伴,他犹豫后道:“让阿洄好好读书,要是到了中州别忘了来找我。”

    盛锦水笑着应了。

    萧南山倒是意外地看他一眼,本是萍水相逢,两人又身份悬殊,还以为他只将盛安洄当作一时的玩伴,现下却多了几分真心。

    “万一有人刁难你们,”想起金家欺负过盛安洄的金榆,他偷觑萧南山一眼,小声道,“你们就去找夫子帮忙,他面冷心热,肯定会帮你们的。”

    盛锦水习惯了自己拿主意,不过面对关心,她还是点头道了声好。

    沈行喻开口时,沈维楠一直静静听着,他向来稳重,在沈行喻让盛锦水遇到难处去找萧南山时,他本该出声阻止。

    可不怎的,最终选择了沉默。

    交待好琐事,沈行喻和沈维楠上了马车,盛锦水和萧南山则静静站在一处,目送马车离开。

    今日过后,盛锦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铺子上,除期间去了一趟县里,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转眼就到了花朝节这日。

    云息镇的花朝节远不如中州热闹,各家各户虽也会踏青赏红,祭祀花神,但和中州游街的习惯比起来,只能算小打小闹。

    不过这日,女儿家们终于不再被拘在家里,纷纷上街游玩。

    平日不算热闹的南市人来人往,挂着红绸布的牌匾高悬,惹得路人流连驻足。

    “这怎么又新开了家铺子,东家是谁?卖的都是什么东西?”有路人好奇,见隔壁古玩店的小二站在门外,开口问道。

    六福也不嫌烦,同好奇的路人介绍,“听说卖些香丸胭脂,还有熏香,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我隔着铺子都能闻到香味呢。”

    他与盛锦水相处不错,自然乐得给她说好话。

    香丸绒花在小小的云息镇都是稀奇东西,男客们听了,想着待会儿给家中女眷们挑上一两样,女客们更是跃跃欲试。

    吉时未到,门口就停下一辆马车。

    看客们正奇怪,便见一身华服的小姐在丫鬟搀扶下走进铺子。

    她身边的丫鬟将请柬递给春绿。

    春绿接过看了一眼,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将人迎进二楼。

    盛锦水这段时日对春绿颇为严苛,不仅要将所有熏香的来历、气味、做法、香方都背下来,连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有讲究。

    没日没夜地学了许多,她也终于明白对方当初挑人时,为何特意提一句“吃得了苦”了。

    不过辛苦归辛苦,收获也是巨大的。

    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春绿,在面对眼前的大场面时已经一点也不怵了。

    其实也不是不怵,将贵客迎进门时她的心依旧会砰砰跳,甚至紧张得手脚发凉。

    但要说的话和笑容勾起的弧度,在这几日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本能的一部分。

    即使紧张,她依旧表现完美。

    盛锦水远远看她一眼,见她还算从容,心下满意。

    短短时日便要脱胎换骨,春绿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虽然依旧生涩,但和初见时只会用冷淡遮掩自己的胆怯相比,已经好上许多。

    收回目光,盛锦水再次迎来另一位手握请柬的客人。

    铺子里只两个人,开张之日怕她忙不过来,寸心主和怀人动请缨。

    不过两人没接触过熏香,对此并不熟悉,所以迎接贵客的重担还是压在春绿和盛锦水身上。

    送出二十份请柬,转眼已经收回十五份。

    盛锦水心里感激崔馨月,却对她亲临这事没抱太大希望。

    眼看吉时要到了,一辆马车又缓缓停下。

    成江跳下马,“盛姑娘。”

    盛锦水惊讶,抬眸看从马车下来的萧南山。

    他今日穿了件深色锦衣,即便在日渐回暖的春日里依旧捧着手炉。

    萧南山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都会成为焦点。

    精致到夺目的眉眼,加之与生俱来的贵气,他仿佛闪耀的星辰,耀眼得让人难以生起亲近之意。

    他会来是盛锦水万万没想到的。

    “林公子,里面请。”她侧身让开。

    不过进了一扇门,外间的喧嚣便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布,缥缈的好似只是幻觉。

    “楼上不便,我在这等着。”萧南山的贴心让盛锦水松了口气。

    朝对方抱歉地笑笑,刚迈出铺子她就迎来了今日最后一位客人。

    马车停下,看着率先下车的暮婵,盛锦水藏不住眼里的喜意,快步上前道:“暮婵姐姐。”

    暮婵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即侧身让开。

    盛锦水抬眸,下车的并不是她以为的崔馨月,而是比她年长的一位公子。

    盛锦水一怔,几乎脱口而出,“大公子。”

    好在周遭喧闹,无人听清她的低喃,等回过神来时,崔馨月也已经下车。

    “崔小姐。”盛锦水上前问好,方才的低喃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盛老板。”自那日后,崔馨月待她就多了丝亲近,“今日人多,兄长特意陪我跑这一趟。”

    等进了铺子,身边再没其他人,她小声与盛锦水耳语道:“其实他就是喜欢你调的香,上回的东阁藏春,还有上上回的寿阳公主梅花香,他都很喜欢。听说铺子里还有其他熏香,这才肯陪我走这一趟。”

    说起自家兄长,崔馨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盛锦水静静听着,前世她就羡慕崔家兄妹之间互相扶持的感情。

    今生阿洄就在她身边,无需羡慕了。

    两人边走边聊,倒把崔梦鱼给落下了。

    崔梦鱼也不在意,径直跟在她们身后,只是余光一扫,便愣在了原地。

    谁能想到,他竟会在云息镇一家小小的铺子里见到萧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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